这位人皇在将近二十年的掌权岁月里面,已经变得愈发小心谨慎,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他有并不被人看好的经历,如此度过了童年和少年,一直到他突然大权在握的一天。突如其来的皇位令这个本就小心翼翼、心眼过多的人愈发畏首畏尾,把自己困在了排除所有人之外的世界。那既是光辉的巅峰,也是无形的枷锁。
他审时度势,考量每个人说过的话和不经意间流露的表情,由此延伸到当今天下的大格局。却教他觉得,这片土地已经烂透了,广厦的倾塌似乎已成定局,不过时辰未至而已。
作为中原天下之主、荣光万世的一代帝皇,这么想或许过于悲观,愧对于改朝换代的太祖皇帝。但木已成舟,这烂摊子堆叠到他这里,已经犹如一潭腐烂的死水,迟早要爆发出恶臭的黑色气泡。
他深感自己的无力和疲乏,已经没有可能去改变这个江湖,但是,他还是想要去尝试一下,并不是为了教这个皇朝重获过去的荣光,而是在他的努力下继续延续下去。哪怕再延续几年也好。
这就是皇帝的宿命,面对这个每朝每代都在宿命性轮回、腐烂的江湖,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有将祖辈的基业延续下去,而不是在他们的统治下令世界重新焕发生机。
就算是二世祖的巅峰盛世,也是在初皇的积淀之下所开创,并非是一个年轻有为的皇帝想要做就能做到的。无论是个人的成败还是皇朝的兴衰,皆是一代人努力的结果。
这么一想,这位人皇情不自禁地苦笑两声,无奈地摇摇头。夏言灼疑惑地瞧着他,柔声道:“怎么?想到什么开心事了?”
人皇苦笑道:“你说,若是学习古人,将皇位禅让能人,如何?”
夏言灼捂嘴轻笑道:“这我可管不着,会骂你的,只有地下夏国的列祖列宗们,你的先辈们。”
人皇笑了,他靠在椅背上,眼睛里又浮现了年少时的光芒,这光芒已经在他眼睛里消失很多年了。
“刚才……”
“嗯……”
“是我的不是。”人皇喟叹道,“我不该这样的……”
夏言灼轻声道:“我已经忘了,你又要提?”
人皇搂着她的肩膀,轻声道:“近来不知怎么回事,老是能梦见你我从前去过的地方,如此反反复复,也不知道多少遍了……”
夏言灼呢喃道:“你本是逞天遨游的飞鹰,却被困在这深宫重闱中,做天下的龙……”
人皇神情间浮现一丝郁色,虽然极其短暂,但那一瞬间的失落更令他对自己曾经羁旅过的江湖心生向往,胸腔内像是被猫儿抓挠一般痒痒。
他眼中闪过一丝长孙家的凤眼中独有的狡黠与奸滑,凑近夏言灼,在她耳边轻轻说着什么。
“这样……?”夏言灼从他身上缓缓起身,“你不怕……?”
人皇笑道:“怕,所以我要把我那两个难缠的女儿给揪回来。”
夏言灼轻喟道:“这样……岂不是害了她们?”
人皇微微蹙眉,幽幽道:“这便是长孙家子弟的宿命吧……”
“那现在……?”她困惑道。
人皇摸了摸鼻子,笑道:“会有人替我打理好的。他们不会知道,等他们反应过来,我们已经回来了。这就是我不上朝,给他们一个整日炼丹的印象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