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小事,想要记起来的小事,无论吴雪怎么思索,在脑海里都没有丝毫线索。所以他总是绞尽脑汁,也只是收效甚微,他有时候感叹:“可回味的事情太少了,大多数都是生活中的琐碎,食之无味。”但有时候,打破他自己所说的话的,往往就是往后某段时间的自己。他当时不觉得,而后才知其味,而到那时,留给他的也只有深夜醒来时的怅惘和日间瞬间的余韵。
而有时候,只要些许零碎的线索,当他路过某个似曾相识的街景,当他说起某句看似毫不相关的话,或者是任何一件小事、一个物品,任何一个可以唤醒记忆的物事时,他总是会有所熟知,他会说:“这件事情,我做过,但是那真的是我么?”他这样问自己,有时候他自己也不知道,那些似曾相识的物事究竟是他自己所做所历,还是另一个叫“吴雪”的幽灵所做所思。
所以,当在一个雨天,同样一个雨天,当吴雪闻到翎歌身上的淡淡余香时,他一时间想起了很多事情,一些话。他想起了那次独身前往青茉府的情景,想到了在那事情前后发生的事情。所以,当他再次想起和吴濯所聊的经历之时,深处记忆周边的根源,也被他连土拔起,那是记忆的尘埃。
吴雪兴致勃勃又很是疑惑地跟吴濯述说着此行的见闻,而她也听得津津有味。
吴雪总是会把自己出门在外的所见所闻尽数告诉吴濯,而就是那时,吴雪发现,这个家中小姐姐似乎没有了往日的活力和热情,她有很多次都是在病榻上倾听吴雪在各地的见闻,而自己很少说话,只是依旧带着趣味昂然的笑意,简简单单地听他的话。不止那一次,往后很多次,之前有几次,她总是有些闷闷不乐,又有些郁郁寡欢的模样,独自卧在床上,却不像往日那般跟着他们出门走动。
对于这种情况,吴雪虽然也有所察觉,但是每当他问起关于她身体的状况时,她总是笑着摇摇头,说道:“这些都是老毛病了,不碍事的。说说你这次在外面的趣事吧……”
所以,吴雪的心思愈发活跃起来,而不只是拘泥于枯燥无味的书本里,他还肩负起一个重任,那就是给吴濯当讲解员还有故事汇。吴雪总是竭尽所能,以他不太擅长的言语,来表述他所见到的一切,尽量把那些寻常的、琐碎的小事也说的细致入微,尽量把说的故事变得引人入胜。
吴濯很是喜欢这种方式,对她来说,虽然她不能再像以往那般自由走动,但也没有远离人间太远。吴雪成了她和这世界联系的唯一桥梁。当然,有时候其他三姐妹也会来陪一陪她,所以当人多起来的时候,她也总是很开心。并对吴雪说道:“不要和其他姐姐关系搞得那么僵,她们都没有坏意,只是你自己多想了。”有时候,她也会突然变了一种神色,无比惆怅、悲观起来,对于他人,还有自己。
“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你不能总是躲在家里,还有女人的臂弯里,你还要做很多事情,有些事情也许会远超你的想象,但是还要继续走下去,不要半途而废。”吴濯神色凄然,好像自己还有很多未做的事情,却怎么也做不了了。吴雪曾经有过隐隐约约的预感,这位姐姐就在眼前,久卧病榻,但是好像她已经消失了很多年了。对于自己,她只是简简单单地说:“若是还能像往常一样就好了……”而她每次都会把话题转移到吴雪身上:“你可不要对过去有任何留恋,只管走吧,越远越好,不要回头,也不要停下,走吧……”
对于当时她这种话,吴雪一直很是不解,以为是她生病生糊涂了,连脑子也开始糊涂了。而现在来看,那只不过是她摸透了吴雪的秉性,对他的弱点予以劝慰罢了。
所以在一瞬间,吴雪的心就好像被击穿,那是自然的闪电,时间的裂痕。有时候他难以呼吸,并不是因为他身体抱恙,而是每当想起了原本已经忘记的话之时,他总有种快要消逝的感觉。
他一直都在得到与失去,生命与死亡之间徘徊。从小就是。
所以当他从青茉府归来,见到病榻上的吴濯时,尽管是白天,可是屋子里光线很黯淡,窗帘还有床幔都遮得严严实实,好像生怕有一丝人间的烟火气落在她身上。也就是在那一刻,吴雪踏进门的那一刻,他忽然有种感觉,自己跟这个姐姐已经是阴阳相隔了。
而他也正如她所劝诫的那般,踏上了漫漫旅途,这是不是对她所说的话的一种证实呢?也许,早在病榻之上,早在数年前,她就已经隐约感觉到了必然的结局,知道了每个人的终点。那也是她自己的。
直到一群不知道身份的匪徒冲进了他的家,这一切也终于宣告结束。
吴雪又想到了那年青茉府天空飘的小雨,被一种不明所以的阴云笼罩的吴家,还有零零碎碎的话语。
“你要学会笑一笑,你笑起来一定比绷着脸好看多了。”吴雪说。
这是当时他在青茉府寻花不得,碰到一个小姑娘时说的。那一年他十三,刚刚从家里偷跑出来。
从芙蓉府到青茉府,从吴家到一个寻常街道,吴雪踏上了此次旅途,带着一种希冀,一种连他也不知道的希望。据说,青茉府有一种茉莉花,三年才开一次,见者得福,祈者完愿。遂封庙赐号,往来游人香客不绝如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