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陈在这乌漆嘛黑的墓室里,想到了龅牙妹,其实对他来说,好像时间已经抹平了所有柔软的感情,只剩下一颗坚硬冰冷的心。就算是想起了曾经少年时的朋友,恐怕对他来说都算不上什么可以触及内心的利剑。他总是那么浑浑噩噩的过活,五年、十年、十五年,也就这么过来了。原来他以为,除却自身的所欲所需,其他的一切都可以抛弃。现如今才豁然开朗,原来自己只是自己跟自己作对,他以为丢掉一切繁冗不堪的情感就可以变得潇洒强大。可是在这濒临绝境的情况下,他才发觉,原来那一切都没有随着时间消逝,只是被他偷偷地藏在了心底,连自己都骗过去了。
他苦笑着,思索着,尽管他的所作所为在此刻看起来都是那么无济于事,但他还是为着一种超脱回忆本身的伟大事业当中深刻挖掘去。
此刻,在这冰冷、黑暗、窒息的墓穴深处,他却忽然想到了十年前的那一天。那时龅牙妹老早就把他叫到可以俯瞰整个临江城的坡道上,时草长莺飞、满城飞絮。
原本只是无比寻常的一天,一个普通的阳光明媚的春天,就连阳光都是跟其他日子没什么区别的一天。那一天龅牙妹跟他说了再见,他以为只是跟平常一样,是回家时的告别,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了高坡后面,小癞头才突然明白,他们大概往后再也见不到了。
他还记得她的笑,可是却没有看见她转过身时的热泪。他就这么站在高坡上,像是一块扎根深地的树木一般,直到他的心口突然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重击了一下,才回过神来,郁郁寡欢地躺在了草地上,嘴巴里像是山羊般咀嚼着鲜嫩的草茎,脑海里全是龅牙妹。
他曾经以为自己对那个巷子口的姑娘爱的死去活来,可是后来才发觉,自己所谓的一见钟情,大概只是眷恋上了她不可一世的容颜。而后来,心灰意冷的小癞头发现,她并不是像自己所想的那样完美无瑕。她家境并不富裕,可是始终在家里颐指气使,那双柔荑小手掐着腰指点她弓腰驼背的母亲时那种险恶的神情,小癞头至今难忘。而且他老好好的父亲曾经在龅牙妹父亲坐镇此地的时候风光过一段时间,那是龅牙妹父亲看着她父亲不偷奸耍滑的分子上。小癞头顿时有些失望,他内心的某种幻想破灭了,而每个少年人的幻想都很容易破灭。她是家中独女,父母又很顺着她,所以小癞头总是能看到她最为光鲜亮丽的一面。他爱上的就是这样一面的她。当时他以为只要有爱就够了,可就是后来才发觉,自己也只是喜欢、单单只是喜欢她穿着漂亮衣群,嘴角带着得意微笑路过他身边的样子罢了。
那时小癞头感觉自己六神无主,像个游魂一般整日在街头游荡,把临江城每一条巷子街道都走遍了,每个门牌号和地址都记得很牢。正因为此,有很多次他被人认为是来踩点的偷儿,经常被冷眼相待,甚者穷追猛打,小癞头只是笑嘻嘻的,看着他们气急败坏的模样。
龅牙妹果然兑现了诺言,不断给他寄来了信件,而他只去过短短五年的学校,里面有很多字他还不认识,所以他跑去找小油头,而小油头虽然读书也不多,但是识字断句还是可以的。
每次,听着小油头面红耳赤地为他读着龅牙妹寄来的信件,小癞头总是猥猥琐琐地蹲在那里,满脸笑嘻嘻的静静听着。而至于回信的代笔工作,也就交给小油头了,小癞头尝试自己写了一份信,可是龅牙妹却在回信里笑话他不光字写得丑,而且还有很多驴头不对马嘴的词语强加进去,于是他就不再自己亲自动笔了。
有时候,听着小油头读着龅牙妹的信件时,小癞头会不知不觉地感觉到一种无比的失落和空虚,并且常常像是一个老庄稼汉一般蹲在路边,看着人来人往,笑得极其苦涩,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想笑,还是想哭了。
他自然是上不了学的了,跟龅牙妹说好的约定也只能当屁放了。在她父亲走后,穷人家的子弟上不了学里。新来的青天大老爷很是仁慈爱民,觉得穷人没必要读书,应该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务农营商,也可早些帮家里分担。而对那些有家室有殷实背景的子弟格外严厉无情,觉得他们就该认认真真学习,除了考试做官,什么都是下品。
从前龅牙妹父亲当差时,对贫困学生的补助不知道被弄到哪去了,后来小癞头才发现,妈的原来一半是用来给那些上得起学的子弟们补贴口粮了,至于另一半,嘿嘿嘿。
别人一直以为他是个恶棍,小癞头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恶棍,可是他却一直没做什么恶事。第一次做恶事竟然让他找到了报复的快感,胜过世间一切歪门邪道。
那一次,他偷偷溜进学堂的厨房,在那些莘莘学子们的餐锅里撒了泡尿,然后躲在外面看他们愁眉苦脸的模样,第一次开怀大笑。
从那时开始,他听到了内心里某种东西的破碎声,没有愤怒这种无聊又多余的情感,从那时起,他只要一看到别人哭,他就想笑。他体内潜藏已久的恶魔终于苏醒,于是小癞头真的成为了一个恶棍,并且引以为荣。
他开始偷抢扒拿,一开始因为手法不太娴熟而被人当场抓着了几次,被狠狠地“教育”了一顿,他觉得,自己以另一种方式“成才”了。对于狱卒们的严刑拷打,小癞头笑得很开心,比世间一切都开心。遍体鳞伤让他兴奋至极。
这是一段劣迹斑斑的叙述,自然也会惹人蹙眉的,有没有人思索,估计小癞头他也不感兴趣。这世界所有人都很忙的,忙到没有人会听一个渺小的人的心声。对于新来的大老爷来说,可能他们就该如此,末了还要感慨一番,妈的世风日下。
瞧瞧,多么危险的叙述,搞不好这小癞头一案例就此淹没,也说不准连记叙的人都没了。可是这些都被条条框框的记录在案,记录的那个人是谁,我不知道,但我想他还是有点良心的。
现在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