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的流逝产生了记忆,记忆自诞生到淡化这一过程,总给人一种时空错位的感觉。若是吴雪在此,定也有这种感觉。每当想起自身所处的场景,所面临的状况,在很久以前的此地便有人经历了一遍,这种时间线上的微妙跨度和重叠,总教人产生一种朦胧的诗意和梦境般的错觉。
当玉先凤心里挂念自己这唯一一个徒儿翎歌之时,原本停止振动的蝴蝶翅膀,又突然轻轻翕动了一下。只这点小小的微风,穿越了过去与现在的时空甬道,将之重新连接在一起。
十五年了。玉先凤早已经卸去天工阁阁主之尊位,远离江湖纷扰。除了一些要紧的事,她基本上过着与世无争的恬淡生活。只是,这样的生活,终究是无法摆脱人世上的悲哀的。
在此期间,她的哥哥,身为夏国五爵之一传人的玉抚盛,终是圆满地划上了人生的句点,寿终正寝。当得知这个消息时,玉先凤正身处靠近东海的一个临海盐场里。
她独身游走江湖一圈,到最后徒剩旅途的单调与劳顿,便计划准备乘船去那茫茫大海之中的青鳞群岛瞧一瞧。
只是不巧,玉抚盛逝去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这遥远的海角天边。她并没有太多的震撼,只是有些难过。哥哥已经很老了,自己也已经很老了。他终究是要死的,可自己只能躲避一切,成为一个不近人情的孤家寡人。
她坐在海边,看着远处盐场里翻沙的盐工,他们裸露着脊背,皮肤晒得黑红黑红的。海水不断冲上沙滩,将她的双脚淹没。她百无聊赖地看了看自己的脚,又看了看海上的天际线,心里想着自己或许可以凭着这双脚,把天涯海角都走一遍。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旅途的景致已经不能再令她开怀丝毫。到处都是重复又廉价的人工景点,充满了低俗浮华的气息。她已经看了太多,想的也已经太多。多到对一切都厌倦。这一切终究还是她活的太久,却依旧像是个十七岁的少女一般,充满了青春的活力,这令她无比沮丧。
她顶着草帽,垂着脑袋,怔怔地看从沙子里钻出来的海蟹。忽然她眼前的视野沉入了一个阴影里。正当她想抬起头来看个究竟之时,那人却将一个东西放在了她的草帽上。
玉先凤只看到一个小女孩。那个女孩约莫七八岁的模样,身着清凉的淡荷色半臂,一条白绸的裤子,显得很是娇小可爱。
她正在笑着,玉先凤却有些摸不着头脑,略带笑意地看着她,伸手摸了摸草帽,却发现是一个花环。
那小女孩先开口了,用脆生生的稚音道:“姐姐你为什么要叹息呢?”
玉先凤微微一怔,不由得苦笑,心想:“若是按年龄,我恐怕都能当你的老奶奶了。你却叫我姐姐……”
她不想扰了一个孩子的好奇心,便笑答道:“那是因为姐姐感到孤单。”
“孤单?”那小女孩有些疑惑,便又接着问道:“漂亮姐姐就自己一人吗?”
玉先凤哈哈一笑,说道:“姐姐若不是独身一人,又何必在海边叹息?”
那小女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模样极其可爱纯稚。她转而笑道:“姐姐你长得可真好看,只是……你的头发为什么是白色的?”
玉先凤狡黠道:“那是因为姐姐是一个从深山老林里逃出来的花妖,所以与人不一样喽……”
那小女孩顿时一楞,吃惊地看着玉先凤,好似在考虑她话的真实性。玉先凤见状,心里还在想:会不会把她吓着了?
只没想到那小女孩却双手一拍,欢呼雀跃道:“姐姐原来是花仙子!嫣儿竟然在跟花仙姐姐说话!”
玉先凤只无奈苦笑,虽然她很不会对付小孩子,但小孩子可以愿意去相信一切的童真,怎么都令她动容。
那小女孩在她身边坐下,跟她东拉西扯,说个没完,只教玉先凤有些措手不及,只得疲于应对一番,结果越说越远,越说越扯,到最后自己竟然成了一个为了逃亲而勇斗魔王的花仙子。
那小女孩只吃惊地瞪大了双眼,目光炯炯,满含着对这个未知的世界的好奇。
玉先凤感觉自己若是再胡扯,只怕这个小女孩的一辈子还未开始就要被自己给毁了,便转口道:“小妹妹叫嫣儿是吗?”
那小女孩笑着点点头,说道:“女焉的嫣。”
不知怎么的,见到这个小女孩,玉先凤便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小侄孙女玉舞焉,尽管她才刚出生不到一年,还只是一个襁褓婴儿。名字是她来取的。而且玉先凤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只在脑海里留存着一个模糊的影子。所以她一见到这个叫做嫣儿的小姑娘,便好像透过她看到了玉舞焉长大后的模样。
她只是在玉舞焉出生的时候见过一面,自那以后,自己行走江湖,便再也没有见过她。
她微微叹了口气,心想:“焉儿估计也有一岁了吧?”
玉先凤只感觉一阵孤寂,孤寂到自己不得不躲着家人,才不至于教他们把自己当成一个异类。
她那天和这个小女孩聊了很久,一直到火红的夕阳沉入了海岸线,彤云烟霞布满天际之时,他们才依依惜别。
而在玉先凤将要走的时候,嫣儿看起来极为不舍,却又没有挽留。她只是这般垂着头,暗自纠结着,好似有百般不舍。
玉先凤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询问道:“嫣儿,你出来已经久了,现在天色渐暗,也该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