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节陵和老油头望着通往北边的林间小路,不由得相视苦笑。
秦如梦忽然一扫颓态,变得极其冷静自若下来。他们都看出来了,这并不是一种惺惺作态,而是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倔强和坚强。
张节陵喟叹一声,说道:“我还没说完呢,她怎么就跑了?”
老油头揶揄笑道:“没人想听老和尚念经的。”
张节陵诧异道:“可我明明是个老道士!”
“老道士也一样。”老油头道。
张节陵不由得苦笑,转而长长叹了口气,幽幽道:“看来……她已经扫除了心中的疑惑。”
老油头说道:“不知节陵真人心中的疑惑,可曾解开?”
张节陵喟然道:“若是到了像我这样的老人家的年纪,还没有解开心中的困惑,那应该是一辈子也解不开了。”
老油头和他并肩而行,张节陵手中的灯笼,就是这黑黢黢的枫叶林里唯一的亮光。这幽红色的亮光,像是鬼火一般在林间飘荡,一直到一处塔楼林丽的地区。
这片地区处于枫林坞的西北角,是隆昌年代的产物。那个激动人心的繁盛时代,随着新帝登基,而轰然倒塌,就此落下了帷幕。这些船坞,乃是西边水路发达的临江城所建,在当时提供了夏国三成的船只建造工程。曾经这里作为西边最繁华的地区,那种四海通商,往来商客游宾络绎不绝的情形,还在张节陵这位道家老叟的眼前。
三十年弹指一挥间,所有的繁华与激情都会随着时间而孤寂下去,像是浪潮退去,遗落在海边的贝壳。
如今趁着夜色,依稀可以窥见当时在临江城南岸的繁盛情景。这些矗立在黑夜当中的高耸尖顶塔楼,是那个时代独有的象征,尽管时过境迁,也还像是幽魂一般留守在这里。
这一片塔楼之林,其间若有光。
老油头看着那一米灯火,不禁问身旁的张节陵:“节陵真人……你真的不打算把他带回正一?”
张节陵悠然一笑,说道:“我为什么要把他带回正一?”
老油头说道:“可他毕竟还是正一的弟子,又是你三弟的爱徒,只怕……”
张节陵依旧面带笑意,只是这笑意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却显现出了老江湖的狡猾。
“没有人要强行把他带回正一。我不行,任何人都不行,出了他自己愿意回去,不然任何人都强求不得。”
老油头喟叹一声,说道:“可是这样的话……”
张节陵悠然一笑,瞥向他说道:“你害怕他终有一天会成为武林的祸患?”
老油头尽管不想明说,但是这是任何一个江湖人都不愿意看到的局面。一个被怒火吞噬,满心仇恨的少年,怎么可能让他用爱以歌?
张节陵悠然一笑,说道:“没有一个人的道路,是必须与他人重合的。前辈们尽管可能功成名就,但年轻人绝不可萎缩在他们的羽翼下。他们应当富有朝气,开拓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我一直希望正一能有一个超脱当下困局的得意门生。”
老油头说道:“正一门中,好像就有这么一位高徒吧?好像是侞陵真人的首席高徒,叫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