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节陵从胸中吐出一口浊气,眯起眼睛望着西边的红霞,喃喃道:“人还在,江湖仍在,一切都未曾改变……”
明日如何,谁也无法预料,唯有像这艘船一样,孤独驶入江河的深处,直到再也看不见。
这时候,游天星和石业兰相互搀扶着上到甲板上。只见石业兰龇牙咧嘴地叫嚷着疼,游天星本就受了腰上,再拖着石业兰这般健壮的大汉,实在是有些体力难支。吴雪上前扶过石业兰,让他坐在边上的椅子上,张节陵笑哈哈地搂着游天星,说道:“你这点小伤就不行了吗?你可是要输给老道了!”
游天星疼得龇牙咧嘴,吸溜着江风说道:“你这贼道,你是没有见过那个面具人……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逆天的人存在?”
张节陵事后从他们口中得知了面具人的消息,他也从未听说过江湖近二十年来有何人能做到像他这种程度。对于那两个命丧他手的正一藏经殿的看护弟子,他也唯有叹息。很少有人能在当下这种过分强调回报和享乐的氛围里还能保证自我和本心。腐烂的正义再也谈不上是正义,堕落的人格也难再被羞耻心掩盖。就像是一摊腐坏的烂肉,红绿黑白都一通展现在人们眼前,搅弄着人本就脆弱的神经敏感和忍耐力。
做自己,多么简单的字眼。只要嘴唇缩吐几下,就可以潇洒而轻松地吐露出来。而要坚持这三字,背后却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和艰辛。所有人的表现欲都为获得利益的今天,光是寂寞和穷困就可以击溃大多数的今天,更没有人愿意在无人问津的领域埋头苦干。
自我意识的提升,是进步,也是无奈。当歪气邪风横行,你说什么都是在强词夺理。只奇怪的是,尽然有很多人都觉得正常,而不加以预防,或者去做到“以正矫邪,当树本心”。
屁话,屁话,算了吧。人都是历史的一份子,能推动历史,创造历史,也能毁灭历史,难怪有些宿命论者的悲观论调总是占据警醒者们的思想主流。或许是出于无奈,他们自知无力改变这个世界,唯有做到不被世界改变。如果连这点希望都成了奢望,未来究竟会在下代人脚下走向何方?辩掉,变调,辩不如变,掉不如调。
如果人生是一场醉梦,那提前醒过来的人,估计会有一种溺水感。
此刻,众人们坐在一起,云游天地促膝长谈,霞影浮动,恍如隔世。
不多时,玉先凤和三花姑娘也走上了甲板,兰儿问道:“翎歌姐姐怎么没见她来?”
玉先凤说道:“她似乎不太喜欢热闹的环境,而且她骨子里要强,现在已经开始炼气了。”
三花姑娘感慨道:“下面这么闷,像是一个火炉一般,翎歌姐姐竟然还能坐得下去……”
傍晚的气温凉爽了很多,但远处江面上蒸腾的热气,还有些余温,顺杂着腥腥的江风迎面吹来。
众人在船上一道儿喝茶闲聊,张节陵和游天星、石业兰三人插科打诨地好不自在,三花姑娘拉着兰儿,偷偷摸摸和玉先凤说笑着什么,唯有吴雪感觉恍如隔世,体内的热量使他像是一个开锅的蒸汽炉。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在下坠,疲倦混杂着溽热,犹如置身一颗融化的糖果之中,黏腻而慵怠。
平静,溽热,絮语,困倦,这些就是吴雪意识弥留的脑海里仅存的词。他感觉自己的下坠,一直坠落到一间闷热的桑拿房里,迷乱的梦境和残余的现实再难分彼此,化为一盘融化的颜料,斑驳陆离地混杂在一起。
就在吴雪的意识快要触及那最深层次的迷蒙之时,忽闻一声尖锐的惊叫刺破了傍晚的寂静。吴雪一顿一顿地歪斜在椅子里,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吓得一屁股坐到了甲板上。众人闻声惊立,四下里张望,寻找着那声尖叫的来源。
吴雪彻底苏醒了过来,惊得一头冷汗,问道:“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