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恨自己入骨,所以與他出於同源的青冥令也應該恨自己,甚至不惜代價也要斬斷與她之間的血契,便可見端倪。
她喝斥出聲,青冥令未必會再聽。
這個心念剛一升起,卻沒料到那正在大笑的青冥令竟也一如以往受她喝斥一般,下意識的收聲:
‘——桀噶——’
“……”
她心中生出一股詭異的感覺,擡頭望着浮在自己頭頂上方的魔魂。
它與那尊巨大的‘魔魂’外形相似,兩者之間唯一的區別處,便是它的額頭正中,刻下了一個大大的‘青’字。
同樣沉默的,還有那與萬千屍體相系的‘阿七’。
他彷彿也萬萬沒有料到,這個本該與自己一樣仇視宋青小,充滿怨恨的本體,此時竟會在失去了血契的力量作用下,仍對這個女人俯首稱臣!
“你瘋了嗎?”
他發出來自於靈魂的拷問。
青冥令內的魔魂立於半空,相距宋青小十來米遠,與那被困在屍堆之下的魔魂遙遙相對。
“她對我們做過的事,你忘了嗎?”
‘阿七’見它不肯過來,不由心生怨懟。
他曾受到背叛,飽受折磨,又在天道寺中被封印八百多年的時間,內心早被怨毒所扭曲。
此時青冥令的遲疑,讓他更加生氣。
“她背叛了我們!”
他大聲的咆哮:
“我們本爲一體,應該殺死這個女人!”
“她數次失諾,有言無信!數次失諾,根本不配做我們的母親!”
“你爲什麼還要離她這麼近?”
“她是一個言而無信的女人!騙子!騙子!”
他情緒激動,滿身黑氣無風自揚,牽動着殿內懸掛的萬千屍體,化爲最恐怖的戾氣,變成奇大無比的鬼頭,咆哮着張開巨口,往宋青小衝了過來,想要將她吞噬。
‘嗚——’
漆黑的骷髏巨頭眼中猩紅的光芒閃爍,眨眼功夫已至宋青小的近前。
腥風衝擊,鬼氣瀰漫,矇蔽了宋青小的視野——
就在這時,半空之中的青冥令所化的魔魂額頭正中的‘青’字一閃。
它幾乎來不及思考,下意識的雙手一揮。
一隻同樣巨大的黑色乾癟鬼頭從它掌中飛出,化爲範五的模樣,擋在了宋青小的面前,衝着巨大提線魔魂所召喚出來的鬼頭髮出尖厲警告聲。
‘嗚——’
‘哇!’
兩隻鬼頭相碰,兩股怨力、魔氣相撞擊,發出震天鳴響。
‘轟——’
瘋狂的氣流回旋直上,‘嗤啦’斬斷數條與屍體相系的巨大提線魔魂的黑氣,令他發出震耳欲聾的唳鳴。
‘呼嘯——’
風響聲吹得地面的那些貨櫃亂飛,被捆綁的山叔像是輕如枯葉,在地面瘋狂打滾,發出急急的呼救聲。
“你瘋了嗎!”
“哈哈哈哈哈——”巨大的提線魔魂見此情景,怒不可遏,發出急厲的笑聲:
“一個烙印——一個烙印!”
他看到了青冥令所化的魔魂頭上的那個巨大的‘青’字烙印,像是被一下激怒。
與此同時,一個回憶不約而同的在宋青小、提線魔魂、青冥令的心中閃現。
漆黑的地窖之中,一個鼻青臉腫,險些死裡逃生的孩子天真無邪的說道:
“我喜歡烙印。”
“感覺我是隻屬於孃的寶。”
“哪怕是我將來迷路了——只要有烙印在,一定會想起孃的。”
青冥令所化的魔魂眼中,那漆黑的深淵閃了閃,彷彿因爲回憶而神色有些黯淡的樣子。
宋青小的雙手緊握,腦海中的孩子的模樣,與此時的青冥令相重疊。
“她騙你的。”
‘阿七’千算萬算,唯獨沒有算到,另一個自己,竟會仍如此的軟弱,受到宋青小的矇蔽。
“她打下烙印,並不是因爲我們是她的寶,只是拿我們當她的所有物,視如棄履!”
“我們被抽魂煉身時,她有出現過嗎?我們被流放九冥之幽,任由惡鬼蠶食時,她有出現過嗎?”
“騙子!她就是一個騙子!”
巨大的提線魔魂怒喊,青冥令那一雙漆黑的眼瞳閃了閃,伸出一隻黑氣包裹的爪子,緩緩的碰觸自己的眉心。
一面是與宋青小相處多年的默契,還曾是孩子時期對她的孺慕之情相加疊;
而一面是來自於‘自己’內心之中的怨恨所形成的強大執念,影響着它的內心。
隨着巨大提線魔魂的話,它想起了宋青小以混沌青燈在它身上打下烙印時的疼痛,那目光便逐漸被黑氣所染,變得萬分的深沉。
“她的承諾沒有兌現,使我們被封印在此地八百年的時間……”
“你我分離之日,曾承諾要找出這個女人,讓她也嚐盡被分魂剝體之苦,方消這多年的怨氣……”
“你忘了我們當日的承諾嗎?”
“殺了她——”
“殺了她——”
“殺了她——”
“殺了她——”
懸掛的屍體口中,又出現輕聲囈語。
每說一句話,每具屍體的口中,便噴吐出黑氣,使得這些語言形成世界上最爲惡毒的詛咒,動搖青冥令的內心。
它額頭正中,有一點紫色的火光燃起,卻被它身上的黑氣所吞噬。
黑氣瀰漫之處,那曾經被宋青小打下的‘青’字烙印,慢慢的要被抹平。
“不是的。”
就在這時,宋青小突然出聲:
“我不是有意背棄承諾的!”
她大聲的爲自己反駁:
“第一次失信,是因爲我受到了你的控制,身不由己,纔會離開你的!”
有負於張小娘子臨終所託,在洪水氾濫之際與阿七分離,最終使他流離失所,獨活於盛京,受人欺凌——這一切是有她的責任,可最終的原因,還是因爲提線魔魂自己的殘忍!
“我回到過去,是受你所掌控的,什麼時候回來,也根本由不得自己。”
究竟是因爲宋青小的失約,導致了阿七一生悲慘,因此使他入魔,爲禍衆生;
還是‘他’入魔之後,怨恨扭曲了‘他’的心靈,使得‘他’特意將宋青小在巧妙的時機送回八百年前,又在恰到好處的時間帶回,最終一步步推着‘他’自己走到這般境遇,誰都說不清。
先有因還是先有果?
亦或是因爲有結果,纔再出現了那個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