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夫人从火焰前回身,看见百姓们纷纷簇拥过来,拖家带口,朝她跪拜以谢救命之恩,从玄武祠外直到半山腰上,密密麻麻,跪了近两万人,黑压压一片。
姜恒看了看母亲,不知该不该开口说什么。昭夫人冷漠注视众生,许久没有吭声,及至城防官又说:“我们临时打扫出城东一间宅邸,不如请夫人移步……”
“我出城去,为你们刺杀芈霞。”昭夫人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城防官的话头,话里带着彻骨的寒意,漫天飞雪降在这两万人的头上,犹如一股肃杀之气掩来。
“你们烧我家宅,劫我孩儿!”昭夫人倏然一把抓住姜恒,将他推到身前,让百姓们看清楚,怒喝道,“一群忘恩负义之徒!我姜家不过两个小孩儿,无耻之辈觊觎家财也就罢了,竟是连两个孩子也不放过!”
城防官马上道:“昭夫人请息怒,人性好恶参半,城中百姓,亦有……”
昭夫人倏然上前半步,所有人一惊,城防官依旧保持了镇定,没有退后。
“我现在只后悔救了你们性命,”昭夫人咬牙切齿道,“早知便该让郢军杀进城来,烧掉你们的容身之所,奸|淫你们的妻儿!让你们尝尝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滋味!”
刹那间,耿曙一眼瞥见了祠堂树后,慌不迭藏躲的几个身影。
姜恒还沉浸在卫婆的死里,不住凄苦淌泪,然而昭夫人作势要打,姜恒又只得苦苦忍着。
城防官坦然道:“昭夫人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此事在下难辞其咎,若今日身死得以一抵,性命便请取去,又有何妨?”
昭夫人轻蔑地哼了一声,最后道:“滚罢,都滚,你们迟早一天将有该得的报应,都给我记着,这座城,迟早会等来被血洗的一天。”
姜恒听惯了母亲的怨毒之语,倒不如何惊讶,只是不住摇晃昭夫人的手,又摸摸她的背,想让她别生气了。城防官一时也下不了台,只得让昭夫人自己慢慢地消气。
人群渐散后,项州开始整理物事,百姓得知姜家被烧成白地,纷纷送来钱与粮食。
昭夫人却轻蔑道:“东西全扔了,这就走。”
项州看了眼昭夫人,姜恒从车上拿了块糖,昭夫人作势要掴他耳光,姜恒只好赶紧放下。
项州便将百姓送来的粮食、钱与衣物都扔在了路边。昭夫人又吩咐姜恒:“将你身上的衣服脱了,扔下车去。”
姜恒不敢忤逆母亲,一一照办,昭夫人依旧让他穿着那破烂单衣,项州脱下外袍,给姜恒裹着,护送母子二人上了马车。
“耿曙呢?”姜恒见方才耿曙就离开了,不知去了何处。
“先走。”昭夫人吩咐道。
姜恒马上道:“等他!他不走,我也不走!”
昭夫人怒道:“他被我差去办事了,你不走就给我留下!”
项州说:“他马上回来,听你娘的,恒儿。”
姜恒上了马车,项州坐在前头赶车,马车到得半山腰处忽然停下,外头传来耿曙的声音,姜恒正想拉开车帘,却被昭夫人止住。
“找着了?”昭夫人问。
“嗯。”耿曙说。
昭夫人在车里吩咐:“多划几道,划满了,洒上蜂糖,扔在山下就是。”
“什么?”姜恒问道。
外头静悄悄的,不闻声音。
“没什么。”耿曙在车外答道,“你们先走罢,我一会儿就跟上来。”
姜恒听到耿曙说了话,便放下心来,项州又抖了下车缰,驾车下得山去。
耿曙站在半人高的草丛里,面朝三名被斩断手脚、口中堵着布巾、奄奄一息呻|吟的地痞,沉默良久,叹了口气,最后没有照昭夫人吩咐的办,只将这三根人彘吊在了树上。
马车又走得片刻,外头脚步声渐近,耿曙一个飞身上了车前。
“是你吗?”姜恒说。
“嗯,”耿曙的语气里带着少许轻松,答道,“我回来了。”
项州便将卫婆的骨灰交给他,让他抱着。
姜恒正想让他进来,闭目养神的昭夫人却皱眉道:“你就不能安分点?”
“平日里,天天念着想出门,”昭夫人说,“现在可算遂你的愿,房子烧了,管你的老婆子也死了,还不赶紧欢呼雀跃去?”
姜恒想起卫婆,又要大哭,昭夫人又淡然道:“等哪天我也死了,你正好与逃生子出门过节,就不要再回来了。”
姜恒被这么一说,顿时难受得要死。
马车外头,只听耿曙朝项州问道:“咱们现在去哪儿?”
“不知道,”项州答道,“听夫人的吩咐。”
一问一答,适时地冲淡了气氛,姜恒看着母亲,表情十分难过。
昭夫人静了很久,一口气喘不上来,竭力将喉头腥甜的血咽下去,良久,从牙关里挤出生硬的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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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