汁琮尚未收到前线军报时, 已赶到了玉璧关,看到郑国送来的书信,便漫不经心道:“让赵灵来就是, 十三年了,也该好好谈谈了。”
这场突袭之战,乃是太子泷与耿曙四年学成后, 第一次配合,他有信心,自己的两个儿子, 在这场战役中能扬名天下。他汁琮的儿子,与耿渊的儿子, 从生下来就该当兄弟, 彼此照顾,成为大雍一统天下的王旗与利剑。
郑国大将车倥的出兵全在他所料之中,子闾死后,郑国再没有智将, 只有勇将。而单靠勇武, 是打不了胜仗的。
全部的计划, 只有三个人知道。耿曙、太子泷与他汁琮。他们并未将所有的兵马都驻留在嵩县, 相当一部分士兵,被留在了洛阳城外。只要车倥接手洛阳,他们即将朝车倥展开围攻,再一次攻陷洛阳。
而军报来到的时候,太子灵正在玉璧关,与自己展开谈判。
相当完美。汁琮吩咐道:“按他们的要求, 将咱们的士兵撤到关前, 留下关墙, 以作谈判之地。”
姜恒坐在王车之中,抱着他的琴,身边坐着赵起。
赵起说:“公子,今天落日前,便可抵达玉璧关下。”
姜恒说:“玉璧关是什么样的呢?”
赵起沉默片刻,说:“回禀公子,属下没有去过。”
姜恒点了点头,赵起说:“以后总有机会,去亲眼看看的。”
姜恒笑了起来,虽已入冬,但他的笑容却像花儿一般,让马车内带着一股暖意。
赵起忍不住道:“公子。”
“什么?”姜恒稍稍侧头,朝向赵起。
赵起想了又想,说:“公子是不是觉得,若刺杀失手了,就再也不能回来了?”
姜恒有点意外,而后明白赵起之意,答道:“不,这对我来说,不重要,当真不重要。”
那天夜里,姜恒终于想明白了许多事,也许自从耿曙死后,自己世上的最后一位亲人离开,他就早已看开了。那些期待与信念,不过都是自欺欺人,所谓在世的意义,亦是镜花水月一场。
活着没有念想了,就给自己随便找一个,是什么,那不重要。是不是必须完成,也不重要。
“什么不重要?”赵起问。
姜恒摇摇头,岔开了话题,说:“我只是在想,当初耿渊之决绝,较我更甚,刺瞎了自己的双目,前往安阳蛰伏多年。只不知,他是否曾经动摇过呢?”
赵起说:“我想,也许没有罢。”
姜恒又说:“他最后自刎了,可我听人说,以他的武艺,琴鸣天下后,他本可逃掉。”
赵起说:“耿渊生前为天下第一刺客,武艺更在项州等人之上,想来是可以的。”
姜恒轻轻地说:“为什么呢?”
赵起没有回答。
姜恒说:“有人说,自刎是以偿毕颉。我倒是觉得,他生前的知己……汁琅已不在人世,对他而言,再没有人听得懂他的琴声,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罢。”
“公子。”赵起的声音忽然变得凝重起来。
姜恒轻轻地“嗯”了声,但就在这个时候,车停了下来,打断了他与赵起的对话。
“到了。”孙英在车外说。
赵起没有再跟在姜恒身边,躬身道:“公子,若您不能回来,赵起当与您……”
“不不!”姜恒听到这话时,马上说,“赵起,你的一生还很长,不必如此。”
赵起说:“太子殿下让属下追随公子……”
姜恒一听便知赵起言下之意,如果自己刺杀失败,反被汁琮处死,赵起将自绝以殉葬,但他绝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殿下呢?”姜恒的声音变得严峻起来,说道,“待殿下过来,我有话朝他说,赵起,不要开口。”
太子灵匆匆赶到,问道:“怎么?”
姜恒笑着一指赵起,朝太子灵说:“我将他还给您了,殿下,您须得好好待他。赵起,我走了,这些日子里,谢谢你的照料,海角天涯,盼有再会之时。”
赵起颤声道:“公子。”
太子灵道:“既是如此,你就回去罢,莫要辜负了先生的心。”
赵起单膝跪地,在风雪里,众侍卫围聚上来,前方玉璧关敲响镇关之钟,关门缓慢升起,赵起抬头,目送太子灵、姜恒与孙英,消失在了风雪中。
姜恒入关后换了车,这次是孙英陪伴在了他的身边,仆人的身份换了,换成孙英,而根据他们的设计,孙英是姜家的仆人,保护了姜恒多年。
太子灵则在另一辆车内。御林军进关,驻扎在南关墙之下,与此同时,雍军则退出关前,到北关墙下扎营。
双方让出了关城高处一带,供太子灵与汁琮举行会谈。
汁琮站在关墙高处朝下眺望,剥着手中松果,咀嚼炒松子。
曾宇低声道:“太子灵还带来了两个人,来历不明,怕是刺客。”
“耿渊死后,”汁琮说,“天下再没有人能刺杀得了我,让他们统统上来就是,太子灵也不像这等蠢人。”
翌日,玉璧关关墙高处,雍国王旗猎猎飞扬。
“郑太子灵见雍王——”
钟鼓齐鸣,通传毕,太子灵走进厅内,孙英扶着姜恒,来到厅中,坐下。
姜恒面前一片黑暗,只感觉四面八方,一片寂静,外头只有下雪的沙沙作响。
他平生第一次听见了汁琮的声音。
“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汁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