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国来客都分散住在斗耆国各家贵族的庄园里,聂伤在东城外的一处贵族别院里见到了任椎,将瞎了眼的六鸦交给了他。
“椎兄,实在对不住,我那巫医没有能保住六鸦的眼睛。”
他一脸愧疚之色,态度诚恳的向任椎致歉。
任椎怔怔的盯着满头麻布的六鸦,久久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咽了口口水,声音沙哑的问道:“你是说,他、他瞎了?”
“唉!”
聂伤叹气摇头,指着眇老道:“这是我国医所的巫医眇老,详细情况,椎兄可以问他。”
任椎从六鸦的头上移开目光,问眇老道:“他的眼睛,真的没救了吗?”
眇老拱手施了一礼,对任椎道:“回世子,那海民的毒螺虱释放的毒液能迅速腐蚀皮肉,六鸦的整张脸都被毒液腐蚀了。他的面皮全部腐烂,眼球也被蚀坏了,这种伤情,就算神灵都救不了。”
任椎瞅了瞅眇老,又看了看六鸦,然后又观察了一下聂伤的表情,低头摸着剑柄,神色狐疑的沉默着。
聂伤很清楚他是在怀疑自己故意使人弄瞎六鸦,心中不禁冷笑,也不说话,只在一旁等着。
任椎沉思片刻,招手叫来自己的巫医,问道:“你的觉得呢?”
这位巫医和两个仆役一直伴在六鸦身边,刚才和聂伤一起回来。
他治不了六鸦的伤,正在惶恐时,听到主人发问,急忙回道:“禀世子,当时我们一下场,就立刻用滚水摘下了六鸦面上的毒螺虱。但是已经晚了,他的两只眼睛都被蚀烂了。真的瞎了,的确、的确是没救了!”
任椎瞪了巫医一眼,气闷的挥袖喝道:“下去!”
他不再疑聂伤作梗,脸色阴沉看了六鸦半天,这才发声道:“来人,把他也带下去。”
他的声音不大,却语气冰凉。
一直无声静坐的六鸦听他的话语,身子一僵,两只拳头紧紧握了起来。在两个仆役的扶持下,脚步虚浮的走出了门。
聂伤冷眼旁观,表面一副惭愧、惋惜的模样,心中却笑开了花。
任椎此人他还算了解,是个典型的商人贵族精英,精明,务实,冷血,无情,对他有用时,便谦逊礼遇,无用时,则立刻弃之如敝履。
上一次他将受重伤的尼人阿丑如一条死狗般抛弃在沙场上时,聂伤便看透了他冷酷本性。
任椎器重六鸦,根本就不是什么主臣之谊,而是看重六鸦能给他带来巨大的利益。六鸦在他眼中,只不过是一项贵重资产而已,现在这项资产变得一文不值,任椎哪里还会再重视他?
“可怜的六鸦,怕是回去后就被打成贱奴,或者扔到野地里自生自灭。呵呵,你的椎世子可不会记得你了给他赚回过多少财货。”
聂伤心里盘算着,又叹了口气,劝慰任椎道:“六鸦虽然不能再比斗了,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用处,他还可以做教习嘛。以他的造诣和经验,一定能训练出大批好斗奴来。”
“嗯嗯。”
任椎心不在焉的应付着,捂着额头,烦恼的说道:“不瞒聂侯,我这次来参加比斗,所携财物有一半是那候妇之子所出,正因为有他出资,候妇才放我离国参赛。”
“那候妇之子甚是贪婪,得知我经常在比斗中赢得财物,便硬要入伙。还命人带话给我,必要我偿他四倍财物才不刁难我,否则……唉,若是这趟输的太多,我怕是要倾家荡产了。”
他猛地砸了酒杯,郁闷的叫道:“可偏偏六鸦那无用之人轻易就废掉了。还有那敖丙,阴险无耻的东西,竟然用这种下作手段,害我好惨!”
聂伤陪他一起烦恼,说了一通没用的安慰之言后,才道出真实心思:“要不,椎兄你把六鸦卖给我吧,我这里正缺教习。”
任椎一下警惕起来,目光闪烁着,假笑道:“一个瞎子,怎能做教习?听说贵国巫医葵婆医术通神,是不是聂侯你……呵呵,你有法子治好他的眼睛?”
聂伤不悦道:“椎兄如此信不过我?哼,我只是同情六鸦,不想见他受辱而已,真以为我斗耆国缺他一个斗奴吗?”
他也砸了酒杯,一手指天,愤愤道:“我向天帝发誓,如果六鸦归我斗耆国,我绝不再让他出现在沙场上,即便他的眼睛恢复了,也绝不让他参加一场比斗。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呵呵,椎兄,如何?”
聂伤对着任椎不屑的冷笑。
任椎这下放心了,装出满脸惭色,诚惶诚恐的朝聂伤伏拜致歉:“聂侯,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多疑鄙薄,轻辱了聂侯。望聂侯恕罪,椎以后绝不敢如此了。”
聂伤也知道他是在演戏,配合着他演完二人和好一幕,才转回正题道:“六鸦虽然废了,但是也花费了椎兄不少财物,我愿以重财相易。”
任椎正缺钱呢,忙答应道:“好,聂侯需要好教习,我需要财物,此桩交易,对你我都好。”
二人不再废话,谈起价格。一个张开便宰人,一个熟练的拦腰砍价,来回扯皮了一番,最后聂伤以两份赌注的代价,换得了六鸦。
对这个结果两个贵人都很满意。
聂伤还以为至少要四份呢,在六鸦受伤之前,他甚至准备付出十倍的赌注来交换。没想到任椎开价才开了四份,两份实在太便宜了。
任椎也认为自己占了便宜。一个瞎眼的斗奴能做什么?根本就一文不值!不,不对,还有唯一一点用处,就是宰了献祭。
就算那样,最多也就一只老山羊的价值。能用这样的废物换回两份赌注,简直大赚几百倍!
商谈已定,两个贵人心情愉快的对饮几杯,任椎便使人去外面带六鸦过来,聂伤却起身亲自去见六鸦。
“哼,真是贱奴惜贱奴啊,哪怕做了一国之主,也改变不了你的奴隶本性!”
任椎看着聂伤离去的背影,冷笑着招来家臣,轻声吩咐了几句。那家臣会意,神色阴险的笑了笑,忙跑出门去跟上聂伤。
聂伤来到侧院任国下人们居住的地方,问起六鸦所在,却没被带回院内,而是抛在院外的一处柴棚里。
“哈,任椎这鸟人,真是够绝情!”
他心中鄙夷了一番,来到柴棚外,高声道:“六鸦,聂伤登门。”
不等里面回答,便弯腰走了进去,发现里面除了六鸦还有一个年轻女人也在里面,正坐在六鸦身旁捂着脸哭泣。
“你先出去吧。”
六鸦对那女人说了一句。
女人不想走,六鸦使劲推了女人一把,沉声喝道:“走!斗耆国国主来了,你不要胡闹!”
女人看了聂伤一眼,抹着眼泪站了起来,从他身边挤了出去。
“呵呵,聂伤,你来找我做什么?”
六鸦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样子,枕着双臂躺在干柴上,叹道:“可惜啊,我一直想和你比一场呢,看看到底谁才是最强的。就是没机会。”
“比剑你不是我的对手,徒手我又打不过你,现在你还成了国主,就更比不成了。呵呵,我们两个不败之人,怎么都凑不到一起。”
聂伤拍拍木柴堆上的灰尘,坐在他对面,淡然说道:“当然是我强,你和我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六鸦嘲笑道:“对一个废人说这样的话,聂伤,你不脸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