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鱼港不远的地方就有一个小镇,叫海龙镇,是由渔民、煮盐工和做贩鱼贩盐的商人组成的,农民并不多————这一带的土地盐碱化比较严重,不适合耕作。海龙镇也就千把人,挺冷清的,但是在苏北,已经算得上是比较热闹的地方了。
陈其美来买地的时候在海龙镇投宿过,对那个镇子的情况自然是相当熟悉的,他熟门熟路的带着大家找到镇上唯一一家还算像样的客栈,顺利地开了好几个房间,总算是让大家避免了在野外喂一晚蚊子的厄运。
莱茵哈特对客栈的简陋和肮脏严重的不满意,对那精陋的饭菜就更加不满意了,吃饭的时候他不停的咕哝着:“我真不知道你们中国人是怎么想的,这渔港的位置和水深都很不错,完全可以建设成一个小型港口,供苏北一带的货物出海,为什么压根就没有人问津,任凭这么富饶的一片土地如此贫穷?搞不明白,真的搞不明白!”
陈其美说:“公爵,原本苏北的日子还是挺可以的,但是几十年前先是太平军,接着又是捻军,两场**下来,苏北就元气大伤了,再加上这几十年来苏北天灾不断,大量人口外逃,也就没有力气再去发展了。”
莱茵哈特有些吃惊:“你们官府都不管的吗?”
陈其美翻了个白眼:“官府的钱都当成赔款支付给你们这些列强了,哪里还有钱来发展苏北!”
莱茵哈特呃了一声,不说话了。
貌似中国这么贫穷落后,西方列强功不可没……
客栈的生意不怎么样,老板也乐得清闲,于是端着一大碗饭菜过来和大家一起吃,人多吃东西更有滋味嘛。他对莱茵哈特颇为好奇,那金色的头发,那蓝色的眼睛,怎么看怎么觉得新奇。清朝被打开国门到现在已经有七十年了,中国老百姓也见多了洋人,不会再把他们当成妖魔鬼怪,但是每次看到还是会觉得很新奇。他笑着问李思明:“小伙子,你们是从上海来的?”
李思明应:“对,上海来的。”
老板一脸向往:“上海好啊,遍地是黄金,到处是高楼,哪里像苏北,除了天灾和遍地的马贼土匪之外什么都没有!我要是能搬到上海去过几天这样的好日子,死了也瞑目!”
陈其美说:“其实上海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上海也有大把穷人,每年冬天都会冷死一大堆人……那是富人的天堂,穷人的地狱。”
老板明显不信:“但我们这里有几个闯上海的年轻人写信回来,说上海遍地都是黄金,到了那里,只要肯卖一把力气,就吃喝不愁!”
陈其美只能苦笑了。以他的经验,那几个闯上海的年轻人在上海肯定混得不怎么样。越是混得不怎么样,越要在信里把上海描述成天堂,因为他们不愿意承认自己当初的选择是错的,更不愿意让人知道他们的落魄。嗯,就跟九十年代中国很多人削尖了脑壳往欧美发达国家跑,明明在那边混得还不如老家,也愣是将那边吹得天花乱坠,仿佛赌上一切跑到那边去是自己这一辈子最正确的选择似的。他们骗人倒还是其次,最主要的目的还是骗自己,因为不骗一骗自己就真的很难再坚持下去了。
“你们放着在上海的好日子不过,跑这兔不拉屎鸟不下蛋的鬼地方来干嘛?”老板很是好奇,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想不开的人。
李思明说:“我们啊,陪着这位洋大人过来旅游的。”
老板很是纳闷:“这洋大人还真是奇怪,要旅游就去苏杭嘛,往这穷乡僻壤跑有什么意思?”他想起了什么,又说:“不过你们的运气不错,正好赶上了一场盛事,也算不虚此行了。”
李思明好奇:“哦?不知道这里有什么盛事?”
老板说:“张老爷过八十大寿啊,从淮安府那边请了戏班子,要唱三天大戏呢……对你们这些不差钱的爷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是对于我们来说却是天大的福气喽!那戏班子里有个很红的角儿,那身段,那戏腔,真的绝了,活脱脱就一个从唐宋壁画里走出来的天仙美女哇!”
陈其美可不大信:“有这么夸张吗?”
老板说:“你去看过就知道我是不是夸张了。不过你们得赶紧吃饱了去,不然可占不到位子啦。”
听他这么一说,李思明倒是有了几分好奇。没辙啊,这年头的娱乐生活少得可怜,在上海还好,可以参加沙龙,或者到剧院里看看歌剧、话剧,听几出戏,或者去看一场拳击比赛,倒也凑合着能把漫长的夜晚给打发过去。但是到了苏北这种连根电线都找不着的鬼地方,这些一概没戏,这漫漫长夜,正不知道该如何消磨呢!听说有戏班子唱戏————重点是戏班子有个身段、唱腔、气质都极佳的角儿,他顿时就心动了,催着大家赶紧吃,吃饱了去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