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豫的地主们也属于睡不着觉的那一拨。
他们睡不着的原因不是李思明可能要投靠法国人,而是这家伙终于要对宿豫动手了。
宿豫属于祖上也曾经阔过的那一拨,京杭大运河穿城而过,那络绎不绝的漕船,南来北往的商旅,为宿豫带来了源源不断的财富。在漕运鼎盛的年代,这里寸土寸金,商贾云集,当真是肥得流油。但很可惜,太平天国和捻军的兴起让这一切都成为过眼云烟,宿豫虽然没有被破城掠夺,但太平军切断了漕运,捻军劫掠乡里弄得十室九空,给宿豫的打击简直是致命的。但是他们随即发现,这只是灾难的开端。1855年,黄河改道了,当地的灌溉体系被完全打乱,这还没完,清廷由于大运河被截断,南方的漕粮税款没法北运,为解燃眉之急,干脆就开海运,直接租用英法的货轮将江浙的漕粮税款运往天津……然后他们突然发现,延续了一千多年的漕运不香了。漕运的成本、效率跟海运一比那就是个渣啊,还玩什么漕运?通通改海运得了!反正两军都强行征发漕工作为壮丁,沿着运河两岸反复拉锯,那百万曾经让清廷忌惮不已的漕工都死得差不多了,他们还有什么好怕的?
于是,漕运就这样没了,跟一系列因运河而兴盛的城镇一样,宿豫也以惊人的速度衰落了下去。
但为维持京杭大运河而对两岸的生态系统造成的破坏却没有因此而迅速好转,好几条淮河支流也没有因此而消失。以前漕运兴盛,大家口袋里有钱,可以下花大力气去兴修水利,治理这些桀骜不驯的河流,但现在都穷得当当吃了,谁还有心情管水利?宿豫几乎年年都发水灾,对农业生产造成巨大的破坏,这进一步加剧了贫困。
现在好了,李思明要过来挖新沂河了。
所有人都知道必须挖一条泄洪通道让沂河、沐河等这几条大河的水入海,不然水灾是不会停的。但没有人有这个能力,官府没钱,地方自筹?别闹,先不问能不能筹到这么多钱,先问问下游的盐城百姓答不答应吧!只有李思明有这能力,因为他把盐城大多数的土地都给买下来了,他要在自己的土地上挖一条泄洪通道,谁敢逼逼?所以消息传出之后,宿豫地区饱受水灾之苦的老百姓奔走相高,欢欣鼓舞,薄有田产的乡绅们也积极行动,发动人手,准备积极参与。
可那些拥有大量土地的地主就开心不起来了。
李思明的到来对于农民来说是大好事,这意味着他们可以进农场去工作了。可对于地主来说却是灭顶之灾,他们可是亲眼看到这两年来盐城、淮安境内有多少地主因为一座座农场的崛起而破产的。农场先是将大量原本租种地主土地的贫民给吸纳一空,让他们的用工成本直线上升,紧接着又凭借高度集约化、机械化大生产带来的低廉成本和惊人产量抢走了地主们的市场,全方位的辗压,让地主们别说还手了,连招架的能力都没有。本来农场吸纳的劳动力虽然多,但每年那么多人涌入淮安府,怎么着也能给地主们剩点下来的,可这个王八蛋做得太绝了,他不仅办农场,还办了一堆的工厂,比如说堆肥厂、养殖场、纺织厂、火柴厂、水泥厂、五金厂什么的,来多少流民都让他吸纳得干干净净!最可恶的是这个王八蛋的精力旺盛得吓人,一年到头不是修桥就是修路,那些没有进农场或者进工厂的流民发现,哪怕仅仅是挖河沙都能赚到不少钱,那老子还当个屁的佃农啊!拉上几十号人占一段河沙丰富的河段然后采沙卖钱不好吗?
所以现在盐城、淮安的地主把地租降到四成都很难找得到人愿意租他们的田来种,这是何其悲凉。
宿豫的地主可不愿意重温那帮同行的噩梦,一听说李思明回到盐城了,新沂河工程启动在即,一帮大地主火烧屁股似的凑到一块商讨对策。他们首先想到的就是花钱贿赂县令,让县令出面阻止这项工程,官方说话比他们有份量得多嘛!一大帮德高望重的老头跑到县衙去,力陈新沂河之害,他们认为山川河流都是有灵的,贸贸然去破坏水脉,必遭天谴,到时整个宿豫的百姓都会遭殃!请县尊大人以全县几十万百姓为念,为民请命,阻止这项祸国殃民的工程!
他们言辞恳切,说到激动处老泪纵横,县令大人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他们。不是他不想为民作主,实在是李思明给得太多。要比拼钞能力?整个淮安府的地主加起来都不够李思明一只手打的。
他说:“诸位,你们就别闹腾了!淮安早就姓李了,在淮安这一亩三分地,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情,就没有人能拦得住!现在不是他想不想挖新沂河的问题,而是就算他不想挖,那几十万平民百姓也会逼着他挖,任何试图阻止这项工作的努力都像是在往黄河决堤处一把把的扔沙子以阻挡洪水,注定是徒劳无功的!”
县令大人不肯出面,这帮地主只好自己想办法了。他们聚到全县最大的地主孙桓家里商讨对策。
孙桓出身于书香门第,光绪二十年的举人,学识也算渊博,在宿豫颇有名望。不过他运气差,一直混到四十岁才混上个县令来当,而且当了没几年就因为上书支持百日维新,给一撸到底,滚回家种红薯了。但甭管怎么样吧,好歹是当过官的人,在老百姓的心目中是很有份量的,现在宿豫的地主即将面临生死存亡的决择,大家自然希望他能站出来。一帮地主把孙家挤得满当当的,不少在盐城、淮安给李思明那一堆农场给逼到几乎破产的倒霉蛋也现身说法,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控告着李思明的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