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1 / 2)

来时为了救人,需要赶路,回去却用不着仓促了。

任由马车慢悠悠地自己行走,李寂然难得偷闲,享受了一回每天靠着车窗读书喝茶,偶尔看看风景的慵懒时光。

话说这般走了七、八日,马车终于走下了高原,进入了四川境内。

某一天深夜,马车内凭窗夜读的李寂然突然心有感应地抬起头,他疑惑地看向一个方向,然后指使马车离开国道,驶入了山林深处的一片荒野。

凌晨时分,在这渺无人烟的荒野里走了数个时辰,马车停在了一层透明的薄膜跟前。

这层薄膜巨大无比,如同一个碗扣住了方圆数里地界。

马车被其阻拦,无法再前行。李寂然跳下马车,伸手抚摸这层薄膜良久。

摸完之后,李寂然掏出一支细小的朱笔,在薄膜上面写写画画,又取出了一大堆纸符,在薄膜上贴出了一个门的形状。

接着李寂然返回马车之上,驾驶马车朝那用纸符贴出来的门而行。只闻啵地一声轻响,这次马车顺利地穿透了薄膜,进入其内。

待马车进入不久,贴在薄膜上的符纸纷纷自动燃烧了起来。

转眼,它们烧得一干二净,那层薄膜又恢复如初。

……

穿过薄膜的马车,最终停在了一座青石小桥上。

这青石小桥四周的风景十分雅致,桥下有河,流水潺潺;桥上有月,辉光幽幽。

在其桥头,还跌坐着一位年轻的白衣僧人,模样如同狗屋里的那位,但神色间的儒雅却尤有胜之。

毕竟狗屋里的那位是由魔成佛的,体内还有许多暴虐之气没有化净。

在这白衣僧人面前,摆放了一张木制的围棋棋盘,棋盘间寥寥落着数枚棋子。

李寂然在马车上瞧得有趣,他跳下马车,伸手从一旁的棋盒里取了一枚黑子,胡乱地落在棋盘上。

宁静的月夜,李寂然的落子声清晰可辨,白衣僧人疑惑地看了一眼李寂然,便也取了一枚白子落到李寂然的黑子旁边。

这是要与我对弈?李寂然暗想。他继续取过黑子,抬手又落了一枚到棋盘上。

李寂然的棋艺,大概也就是三流水平。

经过和白衣僧人的一番手谈攻伐,他的盘面渐成颓势。

扔下棋子,李寂然耍赖不玩了。

指着远处的薄膜,他问白衣僧人:“那是什么东西?”

“须弥结界。”白衣僧人回答,同时说道:“适才见施主能够进来,还道你懂。”

“这个我不懂,我用的是道家法术硬闯的。”李寂然摇头,他继续不解追问:“什么是须弥结界?”

白衣僧人诧异地看了李寂然一眼,想问什么,却终究没问,而是先回答了李寂然的问题。

“所谓须弥结界,是我佛门的一种神通,可藏万物,可困幽魂。就是大罗金仙入内,也没办法出去。”

“这么厉害!”李寂然咂舌,又有些不信。“从地下打洞呢?”

“地上如覆钵,地下如仰钵,两者严丝合扣,并无漏洞。”

“这须弥结界是你弄的?”李寂然换了个问题。

“正是小僧所为。”白衣僧人坦然点头。

“为什么设在这荒山野地?”李寂然好奇。

“说来话长……”白衣僧人放下手中棋子,合十叹息。

“无妨,长夜漫漫,正好说来听听,打发时间。”

李寂然从马车里搬出茶具,就在石桥上烧水沏茶。

……

“这事要从三百多年前说起……”白衣僧人娓娓开始讲述。

“那时我还是一位小沙弥,某日奉了师命去远方送信,途经一处热闹的市镇,与一位十一、二岁的小娘子擦肩而过,不知为甚,竟被这小娘子迷了心神,呆立市集之中,一直到暮色深沉,人群散尽犹自不觉。”

“此后,我便忘了佛祖,忘了给师父送信,整日栖身于小娘子居住的街巷路边,寒来暑往,我托钵乞食,单衣度日,只为偷看那小娘子一眼,就分外满足。”

“后来终有一日,师父寻找到我,他一眼就瞧出了端倪,也不责骂,也不憎恨,而是摩挲我的头顶,对我说道,这是我自己的缘,自己去了。”

“师父说,他会在山上等我归来。”

“当时,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缘?也不知道该如何去了?由着本心,我依旧每日跌坐街头,只为看她一眼,闻一闻她身上的味道。”

“这般又过了数年,小娘子长成娉婷的少女,她当然不知街头有一个小沙弥每天惦记着自己,她渐渐有了她心爱的人……”

“我瞧在眼中,谈不上有多么痛彻心扉,只是感觉有些难受。他们你侬我侬的时候,她对着那人笑靥如花的时候,这难受就越发地煎熬。”

“但我还是可以忍受。”

“直到她终于嫁人了,那天,华堂里她凤冠霞帔,华堂外我为她诵经千遍,祝福她百年好合,幸福安康。”

“事后,我大哭着回了山。”

“我在禅房里大哭了三天三夜,为一个从未说过话的女子。没有人理解我,我自己也不理解。”

“接下来的日子,我经常询问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哭?但是,从没有答案。”

“直到后来,我随师父修习到宿命通的境界,方才知晓了答案,知晓了我和她之间的缘。”

白衣僧人平静地拈起一枚棋子在指尖旋转。

“原来她是我前世的妻子,有过今世再续的诺言,可惜,我们都忘了。”

“忘了就忘了吧,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她嫁人,我出家,前缘已了,各安其位。”

“说句老实话,对前世的她我也没什么牵挂。”

“但是后来我却恐惧地发觉,我可以忘了前世的那个她,心中却根本忘不了今世的这个她!”

“我放不下那个市集上回头一瞥的小娘子,放不下那个站在华堂里凤冠霞帔的明媚少女,从来没有放下,一直没有放下……”

“这是新的孽缘,我知晓。”

“从此我无心礼佛,终有一日我又偷跑下山。我继续跌坐于街头,在她的窗外做一个默默无闻的苦行僧。看她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看她日渐衰老鬓发渐白,看她和另一个男人相诺来世……”

“每逢夜深人静,看到她凭窗的剪影时,我都很想问一问她,还记得我吗?”

“不是前世的我,而是曾经呆立在市集中,痴迷地望着她背影的那位小沙弥。”

“带着这个欲问未问的问题,我陪着她慢慢老去。它成了我的心魔,时刻噬咬着我的内心。”

“终于在她死后的第七日,魂魄还没有来得及投胎转世之际,我忍不住使用了从师父那儿偷来的须弥子,展开结界,将她的埋骨之地封闭起来。”

“这样这片土地上的灵魂都无法消散,他们被迫继续在这结界里生活,自然,也包括了她。”

“然后我就可以继续陪伴着她,直到我有勇气问出那个问题。”

“我计划得挺好,却不知使用须弥子时已然惊动了师父,他倾刻就赶了过来,斥责我破坏天道轮回。作为惩罚,他罚我不得离开这座石桥,必须日日夜夜在桥上为那些灵魂诵经超度。”

“不过师父亦理解我的痴苦,他没有取走须弥子,而是对我说,当她来到石桥上与我相见时,我与她了结了这段夙缘,须弥结界就会消散。”

“若她永世不来与我相见,我便只能永世地在此守候……”

……

白衣僧人的故事真的很长,等他说完,天色已经微明。

听完故事的李寂然站起身,询问他道:“如此说来,这须弥结界你也是解不开、出不去?”

“正是。”白衣僧人颔首承认。

“除非她能主动上桥与你相见,否则你便要守到天荒地老?”

“然。”白衣僧人点头。

李寂然苦笑摇头,这世间僧人俱多痴情啊!

还是修道的人洒脱。

……

清晨八九点,睡在马车里的李寂然与月宝被熙熙攘攘的人声吵醒,他俩钻出马车,惊讶地看到离桥不远就是一片热闹的市集。

市集中,有各种各样做买卖的小贩,有提篮买菜的老妪,有专心牵着小儿手的妇人,也有摇扇架鹰的富家子弟……

李寂然看见昨夜的白衣僧人,依旧跌坐桥头,只是他面前没有了棋盘棋子,而是放着一个钵。

钵里不知道是谁,扔了两个雪白的馒头。

一觉睡醒的月宝正好肚子饿了,昨夜马车进入须弥结界的事情她全不知晓,此刻满眼的古装人物,她只当李寂然又偷偷进入了某个小世界之中。

她央求李寂然,也给她买一个馒头充饥。

“那不是你吃的东西,那是鬼物。”李寂然笑着打消月宝的念头,同时掏出一包饼干递给月宝。

鬼物?月宝一愣,再低头看白衣僧人钵中馒头,真的已变成了两块泥土。

任由月宝在那发呆,李寂然抬起头,他向市集的方向望去,只见市集中穿梭往来的众人,都带着一种虚无的感觉。

“想不到白昼,他们也能够像生人一般出来?”李寂然赞叹。

“这就是我教须弥结界的妙用,结界之中他们的魂魄不会因为风吹日晒而消散,自然无惧阳光。”白衣僧人向李寂然解释。

“那他们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吗?”李寂然又问。

“有的知道,有的或许不知道。”白衣僧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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