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梦忆青春》——十一
我就这样糊糊涂涂的过完一天,又一天。霍晓莹的来信使我焦躁不安,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事情已经这样了,骑虎难下了,就是现在毁婚,父亲怎么办,家里花光了的钱怎么办,外人的议论我该怎么面对——父亲会死去,母亲会疯傻,我将一无所有,无法生存。思前想后,我,没有退路了。婚期已经到了。
结婚对我而言,不是喜悦,而是悲伤;不是渴望,而是想要逃避;不是想快些体验两人在一起的快感与美妙,而是惧怕此刻的到来。不管我想不想,结婚是肯定的了。我再不想和小燕在一起也要在一起,我想和晓莹继续也不能继续,现实就是如此,生活就是这样无奈。结婚的前一天,二婶跟我父母要功,无非是想要些礼物钱财啥的,父母高兴的给了,他们心情挺高兴的,不想因为一点儿小事让大家都不愉快。中午我又喝不少的酒,烂醉如泥——我谁也没有惊动,一人躲到我的新房里屋睡下。因为事多人多,没有人注意到我,连吃晚饭也没有人注意到我。我醒来时,已是凌晨三点钟了。我起身来到院子里,满院子全是七倒八歪的椅子、桌子。我顺手扶正桌子,感受着院子里无人时的空旷寂静。夜色很黑,天空稀稀攘攘的有几颗星星,也许最亮的那一颗就是晓莹吧!她在天上看着我呢!我想到晓莹感到不安,感到苦恼。我要做新郎,她却傻傻的等我,痴痴的想着我,这样的结果对她不公,可是,事已至此,又有什么办法呢?生活弄人,人,力气小,无力抗衡。隐隐的痛到黎明,快乐的歌曲已经响起——大喇叭传出了愉快的流行歌曲,结婚的日子到了,我却痛苦着,悲伤着。
结婚那天,来的人非常之多,有亲戚,有邻居,也有不怀好意看笑话的人,反正热闹,开心。四个大喇叭在房顶上,不停的响着,里边传出的流行歌曲,很是疯狂,很是轻快。
没到八点钟,村里人用六辆找来的轿子车,把打扮的漂亮的身穿红旗袍的付小燕娶回家。人们都在仔细打量付小燕的身材,长相。然后,都赞不绝口,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长得不错,挺好看的!”
“可不是!这小子有福气,找了个漂亮媳妇,真没有想到!”
“可不?没想到他爸爸得了绝症,还给儿子找了个俊老婆,有福!”
“这小子命好,找上个媳妇也漂亮!”
“我以为,这家人完了,不行了,你看——也找上媳妇了,还挺俊俏!”
“这小子,命真是好!家庭不好,娶了一个好媳妇。这就是命好呀!”
…….。
别人见到我,都投来赞慕的目光,我也还微笑给大家。要知道,在这风光的欢笑声中,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事情,有多少可以让我死一百次也想死去的痛苦经历,有多少肮脏的龌龊的事情让我想起来就想哭。我满脸微笑,回敬到场的每一个人,他们不管出于何心,都是来帮忙的,应该得到尊重。父亲高兴得不得了,非要要求照一张全家福的照片。二婶只好找来照相的人,拍了几张全家福,之后,父亲才高兴的回到他屋里,等着吃中午饭。
中午吃过大饭后(吃大饭是我们这里的风俗,就是娘家人带来的饭菜,新婚夫妇坐到一起吃),我在长辈的安排下,带领付小燕一一给大家和亲戚,朋友,我的同学们敬酒。三杯两杯,我喝多了,由兄弟们搀扶到没有人的里屋,睡下。至于怎样送走亲朋与大家,怎样送桌椅,碗筷,我都不知道了。
晚上,长辈们安排了两桌酒席,男人一桌,女的一桌,意表庆祝,另外的意思是请一请在此事上出力的人。大家高兴,完全忘记了父亲的病情,高谈阔论着,就连父亲也高兴的说话,母亲欢喜的合不拢嘴,忙着拿酒,招呼大家。我还头痛,没有参加,大家也没有执意让去,在他们眼里我晚上还有工作——真可笑!我躺在屋里,仔细听着大家谈论的话题——无非是这个事省了多少钱,他们操了多少心,之类的话题。十点多钟,大伙渐渐散去,有两个嫂子留下,为我们安排好我俩的新婚被褥(这是我们这里的风俗)。他们还在里面放了些枣子,麦秸…..等等,意思是早得贵子,生活幸福美满。付小燕和他们说了些笑话后,高兴的送走他们,准备睡觉。
这时,时间已到晚上十一点钟了。
人们都说,人生四大喜事就有——洞房花烛之夜,可是,我的大喜之夜,两人却是分开睡的。付小燕也叫过我几次。
“人都走了,你,上这屋里睡吧!”她挺高兴。
“我喝多了,就在这睡吧,别把新被褥弄脏了。”我说。
她没吭声,轻轻把门关好,把窗帘拉好,扫扫地,又失落的问我:
“你来这里睡吧!这屋里有炉子,暖和。”
我没有吱声。过一会儿,她接着说:
“你——别感冒了,过来吧!”她有些伤心。
“没事的。”我答道。
她无奈、失落的,在刚刚铺好的红被褥上,伤心的睡下。
我们各想各的心事,各自有各自的伤心。大喜的夜晚,屋内却弥漫着些许悲伤,些许无奈的气息,没有一点点喜庆。时间过得好快,天,很快放亮了。
付小燕起得挺早,看脸色一夜没有睡好,可是,我何尝不是如此呢。她叠被褥,做早饭,然后叫我说:
“你早起点儿吧!让爸妈看见我们没有睡在一起,他们会生气的。起来吧!”她挺贤惠的。
“嗯。”我应一声,很快穿好衣服,走出里屋。
她挺孝顺,在桌上放好碗筷,才去那边屋里叫醒我的父母,吃饭。父母见到新儿媳妇这样孝顺,特高兴,拿出红包,非要给付小燕。付小燕欣然接受。我非常生气的瞪她一眼,她低下头不敢看我,默默走开了。
按照风俗,吃过早饭,我要送付小燕回娘家的。父母亲把从事上特意留下来的鸡、鱼,还有两瓶好酒让我带上,又给我些钱,让我买条好烟送给她爸爸。看着父母高兴的样子,我不忍心不依顺他们,我满面喜色的按照他们的意思办;我更不想让重病的父亲生气,难过。
三天后,付小燕回来了。她满面微笑,看不出有半点伤心的样子,还整天哼着歌干这干那,看起来特知足的。
晚上,我又在里屋睡下。付小燕叫过我几次,我只是说太累了,改天吧。她知趣的自己走开了。
……。
时到年关,再没有钱也要过年的。母亲给了小燕些钱让她买些年货,过一个高兴的新年——更是值得高兴的是,娶了一个即漂亮又孝顺的儿媳妇到家——父母亲是这样想的。小燕很会过日子,一分钱也不多花,安排的东西即齐全又好。父母看在眼里,高兴在心里,整天笑个不停——他们从心里满意这个儿媳妇。可是,他们却不知道,我们两个到今天还没有行夫妻之事,我们一直分开睡的。我知道,小燕的内心很失落,她在苦苦等待着我,可我的心里满满的全是霍晓莹,根本没有心情,没有欲望想夫妻之事。
她就这样,等待着我……。
父亲的病情越来越重,他是在大年初一下午去世的。
父亲走得很平静,很安详。他已经没有了遗憾,他在世上的事情已经办完,他微笑着慢慢闭上了双眼。在他去那个世界之前,他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他出生在一个穷苦的家庭,他是兄弟姐妹中的老大,因为人多,从小他就特别听话,特别懂事——他还清楚的记得,上初中的那年冬天,外面刮着西北风,下着小雪,爸爸非要他去村口的水井担水,他哭着顺从的去了。因为此事,妈妈和爸爸大吵起来,好几天不说话。他还记得,读高中时,他每天要早起一个多小时,把水缸的水担满,然后,才步行去六、七里外的学校上学。
那个年代上大学,需要公社,大队的推荐信。爸爸因为儿女多,就不让他去,在家劳动,挣工分。后来听说去东北能挣到大钱,爸爸让他出去挣钱,可是在农场干活不到一年得了腰腿疼的毛病后,回家治疗。一年后病情好转,他担起家的重担——没日没夜的苦干。
因为要给两个弟弟盖房,娶上媳妇,他和自己的老婆吵翻了天也要把该做的事情做完。他知道这样做对他和老婆不公,但为了减轻爸爸的负担,也只能委曲求全。最后老婆为了儿子,听从了他的想法——拿出钱来,出工、出力的为两个弟弟盖房子,安了家。然后,爸爸、妈妈先后去世。再后来,给儿子盖房子,盘算着为儿子——就是我,攒钱娶媳妇……。
然后,他病倒了。他需要休息。然后,他为我娶上媳妇后,是真的需要休息了。但是,他在去世之前,好像对自己说“我生活的平凡,可我把人生该办的事情,都办完了。我现在,安心了,可以安静的休息了……我太累了。”
…….。
去世时,父亲并不痛苦,也无牵挂,脸上还带着微笑,他,走了。他去了他想象的世界。我想大哭,可长辈们不让我哭出声来,更不让我们向外人提及父亲去世的消息。说是大年初一死人不好,要等到年初二再叫人,再通知村里的人——封锁消息,高高兴兴的过年……。
初二的早上,下了大雪,外面一片白色,厚厚的,好像在为父亲送行。我痛痛快快的大哭了一场,没有人阻拦,没有人劝慰,他们也知道我心里难过,哭一场会好受些。入殓,发丧的事情全都由长辈们安排,我只知道痛哭,拿钱。我把几个月的悲伤,苦闷统统发泄出来,别人拉也拉不起来……。
母亲到没有看出难过来,她总是在嘴里念叨着“他去就去吧。谁让他得了没治的病!他走得安心,难过啥…….我…..不难过……..。”
……..。
正月里虽说没有什么事情,但马上要安排新的一年的农资——也是一项不小的开支——农民要种地的。经过几个月的不停的支出,家已经是空空的家了——一文也没有了,并且还欠了几千块钱的外债——哪能再拿出钱来,买必须要买的农资呀!难过的日子呀!
可是,日子还要过下去,麦子也要浇水施肥,还要买棉种——一切都需要钱。没有办法,母亲只好再去舅舅家拿些钱来(真正困难时还是亲人帮助),安排种地的肥料,种子……。
我第一次感到,人在世上生活的如此艰难。生活中,没有钱,日子不能继续,幸福也无从谈起——什么梦想,什么纯洁的爱情,在艰苦的生活中也会改变原有的味道,也会变得那么渺小,那么不值一提;你的生活不好,说白了,吃饭都成问题,你又何谈梦想,何言爱情呀!
现实和梦想相撞,现实获胜;现实和爱情相撞,还是现实获胜。无情的现实,打击着我,压制着我——我无力回天。
生活的穷苦使我消沉,使我对所有美好的东西失去信心——不过,这只是暂时的。那些放不到明处的错误思想会转眼消失,因为我才踏上社会,遇到些挫折是必然的,有些坏的想法也是必然的——不过,一切都会好的!我,深信。我,这样想。
向往挺美好,现实挺残酷……。
这天吃过晚饭,我独自一人来到自家的麦田里散步。我踏着返青的麦苗,踩着松软的泥土,呼吸着满是麦苗的香气与泥土气息的空气,来回在田里走动。我有时候抬头望一望满天的星星,和灯火通明的村子,我,感慨万千……。周围很是静谧,静的可怕。偶尔有狗叫声从村子里传出来,才让我知道,我是在安静的野外呢!我是在自家的麦地里呢!——这是我们全家的希望呀!
虽然生活如此的艰难,可我的心里,不知怎么的,还会想起霍晓莹。也许,我这一生也不会忘记她——我的心里已经装不下第二个女人了——只有她,只是她。生活弄人,心却不会改变——我那消极的想法消失后,我有了朝气蓬勃的想法与追求。
我,又想起了霍晓莹,我大声的哭,哭声在安静的夜晚传出很远,很远。我不怕,不怕别人听到,也没有人会听到——因为,我在,冷冷的空气中,空旷的麦田里——空无一人。
我想起了《长相思》的诗词,我近乎疯狂的大声喊着:
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
我的声音在空旷的夜空传向远方,传向星星听到的地方。“就让星星传递我对你的思念吧!”我,想着,想着,走回了家……。
…….。
在家等我的付小燕——我的老婆,她还没有睡,看来她是特意等着我回来的。她笑脸相迎,然后,用手指一指木椅子,让我坐下。她温柔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