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颐楼是平春城中最好的酒楼,位于城中繁华的东阳大街中段,临道而建。这家酒楼吃食不必多谈,自是美味可口,但最让食客络绎不绝的,则是这家酒楼中所售的秦州春酿。
此酒是店家按祖传秘方所酿制,酒烈却口感极佳,酒价虽说不低,但凡是爱酒之人,每每饮之都难以停口。
酒楼二楼临街的包房内,一盏酒下肚的张景舒服地吐了一口气,随后笑道:“这东颐楼别的都不说,就这秦州春酿那真叫人难以割舍呀!”
李峻也喝了一口,觉得口感还是不错的,但要说这就算是烈酒,他倒有些哑然了。这酒的度数,在他看来顶多也就十几度的样子,也就算是个寻常米酒的度数了。
推杯换盏了几番后,一屋子的人都相互熟络了,江霸和李瑰也与其他几名军卒喝酒闲聊起来。
彼此敬了一盏酒后,李峻开口问道:“兄长,你怎么守在城门处?”
“唉。”张景叹了一口气,将手中酒盏里的酒一口饮尽,用手在嘴上抹了一把后说道:“自打你走后,那吴畿狗儿便多番刁难咱们几个,他也知道咱们几个和世回你是一心的,所以总想把我们赶出去。但终归军中咱们的弟兄多些,吴畿也不想犯了众怨,就找个理由把我贬到了南门守城了。”
李峻端起酒盏,敬向张景道:“都是我连累了大家,让兄弟们为我吃苦了。”
张景一摆手笑道:“世回说的哪里话?这算什么吃苦?大不了脱了这身装扮。”
说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继续道:“就是觉得心气罢了,这等官职是咱们跟世回你拿命换来的,如此让人夺了,却是心有不甘。我昨日还和梁志兄弟商量过,再不行,我们就到坪乡李家庄去找你,就算当个护庄的丁壮也不受这等气了。”
一旁的郭诵闻言,高兴地说道:“张大哥,你这个主意不错,我看也成,干脆你把家眷也都搬过来,咱们平时一起喝喝酒,练练武,岂不快活。”
张景也是笑着说道:“哈哈,是吧,要不住你郭家也行。”
郭诵笑着应道:“那是最好,张大哥要是到我郭家,我定会腾出个大院来让张大哥一家住。”
说到这,郭诵又问道:“哎,对了,梁志哪里去了?怎么没有和张大哥一起。”
李峻对郭诵口中的梁志也是有印象的,因此也随声问道:“对呀?怎么没有见到梁志?”
张景苦笑道:“我在南门,梁志守北门,我们两个领兵的,现在成了门神。”随后,他又笑着说道:“这两日梁志倒是不在北门,他去离石了,被派去送粮。自打上次咱们和五部的胡人打了一次,你走后,咱们的郡守就答应给他们军粮了,这种丢人的事也就安排给了梁志。”
李峻闻言,淡淡地笑着唤来店中的伙计,加了些菜肴,又添了几坛子酒。
此时,已近正午,东阳大街上的人流拥挤了起来,来往的车马也多了许多。谈笑声、叫卖声与马车车轮的滚动声混杂在一起,让整条街都喧闹了起来。
这些声音飘到了二楼的包间内,郭诵觉得有些嘈杂,正起身想关上窗户,一阵斥骂声自街面传了上来。
“老娘这里可不是什么济善堂,掏钱住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有钱什么都好说,没钱就把马卖了,马若不卖就给老娘滚出去。”
妇人说话的声音很是泼辣,嗓门也很大,应该整条街都能听到。
郭诵有些好奇地探身向下望去,只见街对面的一家客栈门口处,一名上了年纪的胖妇人正指使着几名壮汉将三名年轻人赶出客栈,并将三人的包裹衣物扔在了大街上。
李峻正与张景说着话,也听到了声音,随口问道:“郭诵,楼下怎么了?”
郭诵撇了撇嘴,回过身子说道:“好像是住店没钱了,被赶了出来,东西都扔出来了。”
“哦。”李峻应了一声,继续与张景聊了起来。
这时,正将几坛酒放到桌面的伙计轻叹了一声,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李峻斜眼注意到了这一细节,也是无心地问了一句:“小二哥,你认识下边的人?”
伙计见客人问话,赶忙笑脸回道:“回客人的话,那胖妇倒是识得,她便是咱们宋使君的妹妹。另外三个人虽说不认识,但也听了一些他们的事,他们这次算是被坑苦了。”
伙计的话引起了大家的兴趣,江霸开口问道:“怎么个坑苦法?小二哥说说怎么一回事?”
伙计为桌上每个人都斟满了酒,口中苦笑道:“那三个年轻人是羌人,住在秦州边上一个叫仇池的地方,那边多畜牧,所以经常贩马到咱们平阳。往日里倒没什么,可现在秦州大旱,人都没吃的,就别说马了,所以他们这次就多赶了些马过来,想着多换些粮食回去。”
说到这,伙计将手中的白抹布搭在了肩上,口中继续道:“其实就算不多贩些过来,那些马也会饿死的,赶过来卖了还能留个命。”
李峻倒了一盏酒递给了伙计,示意他喝上一碗。伙计受宠若惊地接过来,多番致谢后喝了一小口,砸着嘴道:“想是好的,可谁知道今年却是变了。”
张景皱了一下眉头,没有说话,身旁的李瑰却问话道:“多年的买卖已成旧俗,能变到哪里去?”
伙计又喝了一小口碗中的酒,继续说道:“按理说也是如此,起初,他们三个也是到了以往的老主顾那,可谁知道那些老主顾怎么也不肯收他们的马。后来一打听才知道,这平阳郡的马匹买卖只能由一家交易,也就是刚才那胖泼妇家。”说到后边,伙计的声音自然地小了下去。
李峻有些明白了缘由,摇了摇头道:“是给的价格不公道吧?”
伙计略带愤然地回道:“不仅是不公道,简直就是抢嘛。说人家是病马,一匹马只给人家三斗米,那不是抢还是什么?”
李峻点了点头,心中思忖了一下,又问道:“那可以到别处去卖呀?离开平阳郡不就行了吗?”
伙计叹气道:“要能走他们早就走了,只是这马出来的时候就是饿的,一路上水草不济死了几匹,再拉到别处的州郡,恐怕就剩不下多少了?”
郭诵也叹息道:“真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