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迈步进门的是阮梦枚,他已经换了件居家的竹青暗纹织锦直缀,意态很是悠闲。阮玉珠的目光并没有在他的身上停留,而是有些迫切地看向他的身后。
随在阮梦枚身后进屋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年的身量不高,因为垂着头,也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是身材圆滚滚的,将身上一件亮橘色的长袍撑的紧绷绷。他的脚还没迈进来,肚子就先进来了。
进了门,听进阮老太太的声音,少年才抬起头来。
那是一张圆圆胖胖的脸,两腮的肉几乎要垂下来。因为太胖了的缘故,五官都被挤的有些变形。
这并不是一个好看的少年,也不是一张讨喜的脸,而且还是一张仅凭小时候的记忆,很难认出来的脸。
可是看到他,阮玉珠的心中却是一热,眼中有了湿意。
这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弟,阮玉宝。
她曾经怨恨过他。
阮家这些人,她怨恨阮梦枚,怨恨褚锦绣,怨恨阮老太太……,她怨恨他们绝情,任由沈氏被冤枉,任由沈氏住在山庄,年纪轻轻就忧郁而死。
而她最怨恨的,是阮玉宝。
沈氏被冤枉的时候,阮玉宝并没有和她一起为沈氏抗争到底。那个时候,她并不生阮玉宝的气,想着他年纪小,舍不得她跟自己一起陪着沈氏久居山庄。沈氏幽居在山庄的两年,阮玉宝却一次都没有去看过亲娘和亲姐姐。
沈氏弥留直到故去,阮玉宝也没有出现过。
阮玉宝甚至没有在沈氏的灵前磕过头,行过礼。
再后来,她一个人在山庄,阮玉宝也从没有去看过她。
她因此怨恨极了阮玉宝,认为沈氏白白生了他,她也白疼了这个弟弟。阮家人无情,以阮玉宝为最。
她回到阮家之后,几乎没有心平气和地跟阮玉宝说过话,见面就不给他好脸色。她指责阮玉宝无情,还指责他不争气,后来干脆放弃了阮玉宝,心里想着,就当没有这个弟弟。
她还丝毫不留情面地将她的想法告诉了阮玉宝。
当她在安定候府中受苦,向阮梦枚和阮老太太哭诉无果,她一次都没有想到过找阮玉宝。
直到有一天,她无意间听到安定候府的下人闲聊。
向咏枫打了阮玉宝。
因为阮玉宝当街拦住向咏枫,先对向咏枫挥了拳头,还大喊大叫,说向咏枫欺负了他姐姐。
她吃了一惊,赶忙跑回侍郎府,看到被揍的鼻青脸肿,躺在床上养伤的阮玉宝。
自小时候分开,姐弟两人第一次抱头痛哭。
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弟弟虽不中用,却是阮家唯一一个真正关心她的人。也是到了那个时候,她才完全明白了一件事。
阮玉宝自幼就受阮老太太的宠爱,进京之后,没有了沈氏在身边看着,阮老太太对阮玉宝的溺爱达到了极致。
阮侍郎是要儿子出息的,但他更多的精力都放在了官场上。而褚氏更是推波助澜,乐见其成。
只有八岁的阮玉宝,就这样被养废了。
他们不仅养废了阮玉宝,还慢慢洗脑,让阮玉宝厌弃她和沈氏。
她是唯一能够挽救弟弟的人,却因为满腔的怨恨,疏远和冷落了自己的弟弟,让他堕落的越来越深。姐弟俩都着了褚锦绣的道儿。
可惜,她醒悟的太晚了。
她是看着弟弟倒在自己面前的。胖胖、笨拙的身躯,身上的伤还没有养好,她看着他的血染红地面。
她身体中流着同样的血。
她本来是要留一条生路给向咏枫的,她还希望他能回心转意。因为弟弟的死,她断掉了心底最后一丝对向咏枫的情愫。她要他死,她要他们统统都去死。
仇人死了,可弟弟却不会再回来了,她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重生回来,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自己和弟弟走到那个地步。
阮玉珠站起身。
阮梦枚点了点头,向阮老太太行礼,随即就在旁边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