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南明和看懂了。
这个眼神虽然极致隐忍，但他看到了恨意。
梁喑居然会恨自己？
这个眼神很快就过去了，因为梁喑已经不在抬头看他了，他的神情完美无缺地看着自己身边的大夫，目光看上去很专注，也很听话一般，大夫说什么他就回答什么，看上去比梁华那个傻憨憨还要乖巧许多。
这梁喑还真是个人物了。
难怪他明明顶着那样的生父，在被女帝厌弃丢到京畿的避暑山庄里呆了那样多年之后，居然还能够一朝翻身，成功回到襄城来。
梁喑手里必定有本事儿的，而且这个本事儿还绝对不小。
南明和不禁微微地眯了眯眼睛。
这个人似乎有些棘手。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他和梁喑第一次见面，从前的时候南明和一直都陪在晏昭昭的身边，与梁喑根本就没有任何直接的接触，甚至连间接的接触也没有。
梁喑的目的应该一直都是朝堂和大羲朝的皇位，南明和守着的也不过就是顾家那一亩三分地，还有身边的晏昭昭，他们两个一点儿矛盾和利益冲突的地方都没有，梁喑恨他做什么？
除非……
南明和想到了一种甚至是有点儿荒谬的可能性。
他不动声色地在所有侍女和大夫都进到帐子里头之后走到了梁喑的卧榻旁边，趁着大夫正在低头写脉案开药方子的时候，忽然开口道：“五皇子，你的腿可还好？”
这个问题，不是明知故问么？
刚刚大夫已经和急冲冲要知道病情的梁华已经说过一遍了，如果南明和认真听了的话，就已经知道梁喑那条断腿是怎么回事了。
他这个人，就算是心里头在想着事情的，也向来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绝不可能因为刚刚心里头在想着心事，就漏听了大夫方才说的话，那他这一问，又是为了什么？
这样的道理，梁喑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
他在听到南明和问的时候便轻微地勾了勾唇角，一双单看有些刻薄寡淡的眼微微地勾了起来，轻咳了两声这才说道：“我倒也不知道我的腿怎么样了，初时我疼的厉害，大夫怕我疼的昏死过去，就让我服用了一些麻沸散，如今我已经感觉不到什么疼痛了，不知道是不是这麻沸散能够麻醉疼痛的缘故。
不过大夫说，我这条腿摔的虽然凶险，但骨头并没有完全摔坏了，若是好好治疗，个把月就能够好了。
不过这般，到底还是给大公主和诸位添了麻烦了，我原本能够自个儿走的，这会儿却要叫旁人抬着我才能离开了——若非是我执意要和四皇兄出去玩儿，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倒还叫大家都因为我而这般麻烦了。”
梁喑说话十分轻声细语。
他似乎非常能够拿捏自己的姿态，将自己的形态把握在一个微妙的“自持”和“楚楚可怜”之间，这是一种非常难以在男性身上看到的气度，但却十分不令人意外的，容易让人心生怜悯。
他说话不像南明和一样君子端方温文尔雅，也不像梁华一样，开朗大方活泼有趣。
比起南明和见到过的很多青年人来说，梁喑展示出的姿态都格外的脆弱，就像是别人轻轻一动手，他就能能摔倒在地上，成了个碎一地的瓷娃娃一般。
不得不说，梁喑能做到这样，他也是个有真本事儿的。
他要和南明和演戏，南明和怎么会叫他失望？
南明和脸上的神情便适时地做出有些惋惜有些怜悯的样子来：“腿摔断了原本就是一件叫人极其难以忍受的事情，也难为你了，大好年纪却要在病榻上养病几个月。”
说到这里，南明和停了一下，才继续说道：“若五皇子不嫌卑职多管闲事，卑职倒想提醒五皇子一句，麻沸散这等用来麻醉人疼痛感的东西，并不应当常常使用，若是用的多了，难免上瘾，坏了人的根本。”
说这话的时候，南明和已经开始不动声色地打量梁喑脸上所有的神情，不错过他这神情之中一丝一毫的变化。
这句话，梁华和大夫听了应该都听不懂，只会觉得他确实是在说麻沸散不应该多服用，服用久了难免会形成依赖感，上瘾了就难以戒除。
但是南明和知道，以梁喑的聪明才智，他多半能听懂他这句话。
南明和离得近了，他花了一些时间才从梁喑身上各种细微的、乱糟糟的药味儿之中分别出梁喑平素里都有可能在吃什么药。
这些药可不是什么好药，有些药物和麻沸散之中的成分是有所冲突的，他若经常服用麻沸散来掩盖自己断腿的疼痛感，就很容易因为药性的冲突，引发出一些不可抑制的后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