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蒙在半截空洞树干上的兽皮被拍响。
夕阳西下,部落里所有的男人排成方阵,手里拿着棍棒之类的农具或是武器,随着鼓点忽左忽右地跳跃,整个方阵就一道缓缓朝夕阳的方向移动。
领头的男人时不时大声念诵一句什么,其他男人随后跟上,齐声重复,这古老的祭词便在旷野中响亮回荡。
伊南则坐在一枚木桩打磨而成的圆凳上,欣赏/研究原始部落的祭典,一边看一边暗自感慨——这可不是什么民俗博物馆里的表演,这是真实发生在公元前6900年幼发拉底河岸边的一幕。
祭典发生的现场没有其他女性旁观,伊南是因为她“神”的身份,才被特地请来列席此次祭典。
这是一个在幼发拉底河畔定居的小部落,人数与伊南估计的差不多,在二百人上下——这个数字是伊南向少年丹确认过的:少年丹曾经指给伊南看他们全村用来记录人数的“人口板”,木板上凿着一个个圆洞,洞里插着代表每一个人的树枝,大概是这么些数量。
主持此次祭典的,是早先在麦田遇见的长者图——令伊南没有想到的是,图竟然也是一名“巫”。
图没有被称为“巫师图”的原因,很可能是他还没能像巫师丹那样拥有“获得神谕”、“开启种植”的伟大功绩。
图此次主持的祭典,是为了祭祀部落的祖先,包括带领部落完成巨大变革的巫师丹。伊南大致听懂了部落里男人们的祭词,其中就有感谢巫师丹的字眼。
她托着腮在一旁沉思:原始文明时期,祖先崇拜是原始信仰的重要组成部分。人们通过各种仪式,尝试与祖先沟通,希望能够继承他们的智慧。人们甚至会认为,自己就是祖先。
这时混在方阵最前头的少年丹突然转过身,面向伊南,伸出手大声说:“我尊敬的女神,丹非常荣幸与您再次相见——”
伊南吃了一惊,这个口气与声音突然让她想到了休眠之前见到的小男孩。
这时站在丹身后他的父亲,也就是这个部落里勇者的领袖,库。库一转身就提起了丹那两枚小胳膊,将这孩子直接提着离开了地面。
丹被父亲提着胳膊,双脚在空中乱蹬,颇不服气地对身后的库说:“快放我下来,我感知到了曾祖父,所以现在我是你爷爷才对……”
库顿时把丹脸冲下往自己膝盖上一撂,“呱唧”几声打了几下屁股,声音冷然,脸上没有半点表情:“甭管你感知到谁,我都是你爸!”
丹在父亲膝头上挣扎,拼命抬起头看了一眼伊南,大声喊:“我真的……真的感知到了巫师丹……”
部落里的其他人看着这一对父子,一起笑出了声。
伊南倒没有觉得特别好笑——她认为这是祖先崇拜的一种表现形式,先民们试图将自己代入祖先的位置,仿佛感知了祖先,但多半只是在祭典环境下的一种心理暗示。
丹却丝毫没有气馁,挣扎着从库的膝盖上爬下来,冲到伊南面前,双手交叠放在伊南的膝盖上,抬起那对明亮的眼睛,祈求道:“我的神,我也想像曾祖父一样,听从您的训谕。您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您让我跟在您的身边好不好?”
伊南瞬间觉得乱入了时空,仿佛自己依旧置身一百年前,面前是手里捧着野生豌豆,专注凝望着自己的小男孩。
“我可以吗?”伊南抬头,眼光正对上少年丹身后的库。
进入部落驻地之后观察了这么久,伊南早已发现:库才是这个部落里有决定权的人——他是勇者,不是巫,但又同时继承了巫师的血统,所以大权独揽,甚至盖过了现在的巫。
而伊南在这个部落里的处境略尴尬,因为库不愿相信她这个“怪女人”就是自己祖父当年遇到的“女神伊南”。
早先在麦田旁初遇的时候,尽管有丹和库那些部落成员作证,大肆描述了伊南面对卡山部落的这些人是多么冷静镇定与勇敢,库都不肯相信。
唯一打动了库,让他点头同意让伊南跟着回归部落的,是从麦田和豌豆田里找回的那三条安全绳——这些绳子比库平生所见的所有绳索都要来得坚固,而且根本看不出是用什么材质编织的,堪称“神物”。
现在伊南这样开口询问,库依旧默不作声,瞪着伊南和自己的儿子看了半晌,终于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伊南不解其意,丹却欢呼一声,跑到了伊南身后,挺胸凸肚地,像个小跟班。
仪式却还剩个尾巴,在库点头之后,图赶紧带人把剩下的祭词念完。
少年丹却一直跟在伊南身后。伊南小声问丹:“你们跟卡山部落是怎么结怨的?他们为什么要来烧你们的麦田?”
丹一扁嘴:“卡山部落想赶走咱们,想要独占这块地盘嘛!”
伊南噘嘴:“怎么会?他们是……不种田的对不对?”她本想说卡山部落以采集和狩猎为生的族群,但又怕丹听不明白。
丹摇头:“不种!但他们觉得我们住在这里会抢他们的食物。”
伊南:说到底,这还是有限的生产力和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需求之间的矛盾呀!
其实卡山部落如果愿意,将他们的人手与丹的部落合并,开垦出更多的农田,并且开始驯化并蓄养家畜,这片土地的资源完全能够满足两个部落的共同需求。
冲突不能解决根本矛盾,共同发展才是硬道理。
想到这里,伊南问丹:“对方叫‘卡山’部落,咱们部落叫什么名字?”
丹摇了摇头:“我们部落没有名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