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前,信都郡以北的河间国。河间是一个小郡国,只有四个县,总人口不超过二十万。传国时间倒是挺长,从汉景帝的儿子河间献王刘德开始列为诸侯,刘德虽然只有区区十二个儿子,但八代下来,繁衍的子孙数百上千,也算河北一大土豪。上个月马援拿下信都后,便让搞统战很有一手的绣衣都尉张鱼北上河间,招抚当地残余的豪右著姓。说来神奇,河间刘姓对魏军到来竟是持欢迎态度,只因去年铜马还是流寇时,频繁进攻河间,末代河间王甚至被铜马杀死,还挂到了旗杆上!等刘子舆控制铜马后,河间宗室哭唧唧地跑去告状,希望嗣兴皇帝给他们一个公道。岂料刘子舆非但不惩罚铜马,甚至将攻下河间的上淮况封为王来统治此地。“这皇帝胳膊肘怎么往外拐,一定是假刘!”闻讯后,河间刘顿时炸锅,又闻魏王在邯郸赦赵刘而不诛,于是就出现了滑稽的一幕,这群大汉宗室居然连夜绣了魏旗,积极欢迎张鱼来接收各县,早日赶走铜马。河间北接幽州,南临青、济,水陆冲要,滹沱沸浪,横漳腾波,不过张鱼来此却不是为其地利,而是为了粮食。信都以南的粮道被城头子路袭扰,运输能力大大下降,马援遂让张鱼试试看,在河间能否搜到没被铜马抢尽的粮秣,就近缓解压力补给。按理说河间郡陂泽沃衍,宜于耕植,也是个产粮郡国,但连续两年战乱几乎绝产,旷野除了贼就是兵,见不到普通百姓,连躲在坞堡里的豪强徒附都瘦巴巴的。张鱼亲自走了三个县,收获寥寥无几,只能犯愁“粮没多少,盐却缴获了好些。”毕竟河间东面就是渤海郡,自身也有些许盐卤池,如今也只能将这一车车盐卤送去凑数了。“还有西边武隧县未搜。”张鱼不死心,听说河间最西边的县靠近滹沱河,田亩最多,人口最众,遂决定亲自带兵去看看。然而未到武隧县之际,本已和张鱼接上头,表示愿意归附的县豪却狼狈地跑来哭诉,说被一支“铜马军”打了。“是真的铜马,骑兵甚众!恐怕有数百之众,直接冲入县城,烧杀掳掠无所不做。”“铜马怎会有这么多骑兵?”张鱼自己就是干情报的,表示怀疑“莫非是上谷突骑打到河间了?”他知道魏王还安排了一支“北路军”,但据张鱼所知,上谷兵还被阻在幽州一带,莫非是有了进展,前锋抵达了?张鱼遂派人去武隧县一探究竟,前哨抵达县城时已是傍晚,对面让其对口令,尖兵们哪知道啊,于是就挨了一阵猛烈的箭矢。加上双方一边魏地方言,一边是口音浓重的幽州土话,鸡同鸭讲,一言不合遂打了起来!这便是张鱼抵达武隧县后看到的情形,双方已经打出了怒火,完全没有对话的可能。此时天色已经全黑,魏军以为对面人少,想趁着敌人夜晚不好使用骑兵,一举破城。而对方也毫不相让,黑暗中双方越打越猛。魏军连续发起三次冲锋。第三次终于攻上了城墙,双方展开惨烈肉搏战,最后还是被撵了下来。打了半宿,魏军因为熬不住严寒和伤亡先收兵后撤,张鱼只觉得纳闷极了“铜马士气大不如前,尤其是守备县邑的散兵游勇,更是一触即溃,今晚这些敌虏,怎如此经打?”张鱼遂做了初步判断“看来不是上谷突骑,恐怕是幽州仍有助刘子舆者,发生力军南下助阵啊!”这是十分重要的讯息,张鱼立刻令人去信都通知马援提防北边来敌,他自己则琢磨着,要在河间发动豪强相助,拖住这支敌兵,不要让他们加入战场。他带来河间的人不多,只能暂且撤离,张鱼一宿没合眼,到次日天色将亮时,才稍稍眯了会……但就是这短短的松懈,等他在剧烈的鼓点中再度睁眼,发现己方居然被包围了!来自幽州的突骑披着毡衣和毛茸茸的毡帽,何止数百啊!几有二三千骑之众,只要他们愿意,绝对能将张鱼这千余人聚歼于此!张鱼额冒冷汗,就在他以为自己要为大魏殉国时,对面看清楚他们的黄巾和旗号后,却派人来招呼。“吾等乃渔阳突骑,举义旗,南下助魏灭汉。”“误会,是误会!”渔阳突骑原本只是按照吴汉的计划,来河间抢一波粮食,补给军队,岂料刚打进县城,才吃饱饭,占了民房,骑吏们抢了豪家女眷,想赶在大战前快活一番时,却在武隧和一股“汉兵”碰上,一番交战下来,双方各有损伤。吴汉带着大队人马抵达后,认为不可让这支兵将渔阳突骑南下的消息传出去,遂亲自引兵来追。眼下吴汉纵马出阵,与张鱼见了面,渔阳突骑昨夜杀了张鱼几十个手下,吴汉却跟没事人似地,笑道”难怪,我还在想,与匈奴作战,同乌桓血拼,也没这么难打,原来是大魏王师,是自家人啊!”谁跟你是自家人!张鱼方才已经惊得做好自刎殉国打算了,眼下一看似友非敌,顿时又气又喜。气的是渔阳突骑下手极狠,张鱼损失不小,上一次遭友军进攻差点全军覆没的,还是窦周公。不过对面甲骑精锐,不是越骑营那些废物能比的,或许能派上大用场。张鱼也不好痛斥这个叫”吴汉“的渔阳太守,将他又逼到刘子舆那边去,只在问清楚缘由后,以魏王亲信的口吻道“我奉国尉马将军之令来河间征粮,如今粮食为贵军所食,这也就罢了,还杀伤我上百麾下,虽是误击友军,但吴太守也实在是太过莽撞了。”痛击友军是自第五伦在新秦中时就有的优良传统,但经过越骑营与窦融的事后,魏王亲自定了一条军规不提前通报进入战场被友军误打,活该,但若是确认身份后还“误伤”友军的,也要被惩处。“如今倒是有个将功赎过的机会。”张鱼指着南方道“马国尉正驻兵信都城,吴太守不妨随我去拜见。”吴汉一一询问张鱼东线战事及魏王对战役的具体的安排,然张鱼为人谨慎,吴汉说什么“心慕魏王,杀汉守,自表为太守”,实在是可疑,甚至不能确认渔阳突骑降魏真伪,这些军事机密岂能细说?张鱼只想将吴汉骗到信都郡马援军中,扣住此人,让马援直接接管突骑!然而吴汉亦不轻许张鱼,只道”既然马国尉与铜马对峙于漳水之畔,那我亲将骑从走侧翼袭其后,而马国尉以正合之,必能完胜!只要打穿东路,魏王的河北之役,离全胜也不远了!“不行!万一抵达战场后,吴汉忽然反水,助铜马袭魏军该如何是好?张鱼坚持己见,非要吴汉先入魏营,吴汉也留着心眼,表示战机一瞬即失,不容耽误。完全陌生的两支军队,想建立信任何其难也,更何况是开衅有了死伤后,将领还能假模假样交谈说话,他们属下看对方的眼神,就只有浓浓的恨意了!双方就这样扯皮半响,最后不欢而散,决定各打各的,省得今天这样的“误会”再度发生。张鱼多疑,还是得将这渔阳突骑视为潜在的敌人,向马援示警。而吴汉也有自己的想法,暗道“我若随汝入马援大营,就算不被扣下,功勋多寡有无,就得马援说了算。大丈夫宁为鸡口,毋为牛后!”他吴汉既然要投靠魏王,就不打算给人打下手,要做,就做与马、耿、景等大将平起平坐的方面之帅!“但吴汉对军争亦颇为敏锐,粗中有细,知道何为大局。渔阳突骑加入东线战场,确实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吴汉遂下令道“让掉队后至的一千骑留在漳水一线,保持与张鱼联络,适当之时,给那马援助助阵,省得事后彼辈向魏王告状。”“其余三千,在河间多掠粮食,吃饱喝足,继续随我向西!”从张鱼口中知晓铜马东路军所在后,吴汉决定稍稍更改一下计划。“既然铜马军在漳水以东,那其粮道救援,必在漳西!”光去下曲阳城坚城外吓吓刘子舆可不够,吴汉打算,顺手将铜马的大动脉也给切了!吴汉回过头,看着赶了几百里路依然士气未衰的渔阳突骑,他们皆燕地男儿,一开口就是慷慨之歌,顿时雄心更壮。“有此三千骑,幽冀可横行!”……吴汉是一往无前的横行猛冲,来自幽州燕地的另一位将军,麾下也是三千人,却是暮气沉沉,满腹踌躇。腊月中旬,常山郡北部,耿况回首望去,绵延横向的山脉峰峦如聚,上头覆盖着冰雪,像守卫平原的巨人。而他们拼死拼活也无法攻克的常山关(今拒马关),依然稳固。常山关是蒲阴陉最大的隘口,若能破开南下,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