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军两部之间确实有将近十里的空隙,多为水田里闾,但也遍布斥候,马武的突围自然瞒不过岑彭的耳目,很快就报到镇南将军处。“三千余人分兵而西,多携炎汉火德旗帜?”说是逃兵也不像,这支部队还有建制存在,看旗号,应是马武麾下。众校尉面面相觑:“大战在即,汉军怎么还分兵啊?”岑彭却了然:“如此安排,可能有二。”“其一,邓禹欲以偏师吸引吾等兵力,趁机逃走。”说到这,岑彭笑了起来:“然壁虎断尾,属实不易,邓禹年轻,想必做不出来,依我看,他是欲效仿韩信背水一战,自将主力于水边列阵,而令马武袭我后方营垒啊。”背水之战成就了韩信的赫赫威名,不过在岑彭看来,这战例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被复制的,正面要靠置之死地而后生击败来犯敌人,而偏师奇兵也要堵住敌军后路,如此才能创造最大战果。“邓禹情急之下照搬淮阴侯战例,恐怕反成东施效颦啊。”既然知道了关键处,那岑彭便有应对之策了,校尉们请求堵截马武,岑彭却摇头道:“我军尚未抵达战场,还在以纵队行军,贸然集合转向,花费时辰太久,邓禹主力或许趁乱便跑了。”暴雨导致河水暴涨这种运气可遇不可求,天与不取,反受其咎,岑彭决不能浪费。于是他下令:“集中两部骑从,左右各五百骑,盯着马武部,也不必贸然进攻,就跟着彼辈,再请江南大营任公,速调校尉于匡五千兵卒过浮桥,与骑从一同围歼马武!”在岑彭眼中,马武只是一头马鹿,但肉最多的,还是面前这头身形笨重,后退已经陷入泥泞的邓氏犀兕!对付这样的猎物,还是要拿出狩猎的老手艺来。言罢,又挥剑指向前方:“两部主力,以钳形阵继续前进,逼近水边五里后,改纵队为横队,再缓缓向前,围西、南两面,独空出北方!”……“马将军,魏军骑兵一直在紧跟不舍。”“我又不瞎,自然看得见!”马武本是硬着头皮应承下邓禹的命令,甚至做好了承受魏军聚歼的危险,起码能让上万人往北撤走,上游或有渡河之地,再不济,走蔡阳、舂陵一带回绿林山,也比被一网打尽要强。然而,他们竟真的极其“幸运”地从魏军两部间穿插而过,岑彭只派了两支骑兵来追随。这时候马武就明白,前几天汉军能轻易攻下码头营地,斥候还能和魏骑打得有来有回,那都是岑彭故意制造的假象,就身后群骑的架势,若大着胆子来一个冲锋,己方三千徒卒都要够呛。然而骑兵们却不惊不慌,就在东方数里外慢慢吊着,若是马武去过塞北,就会看明白,这群骑从就像牧民赶羊呢!纵知处境不妙,马武还是执拗向西,但心中不由担心:“虽是好兵法,但吾等就算夺了魏营,邓禹若是在河边打不赢,又该如何是好?”但更残酷的事实是,就在马武远远眺见樊城魏营时,也瞧见一支刚从汉水以南北渡的魏军,正在守株待兔!岑彭军中,本就有许多南方人,对面的校尉竟是当初追随过刘伯升打关中的绿林群盗一员,姓于名匡,降魏后一直在岑彭麾下效命。他令部下布阵,五千人犹如一面张大的网在平原上展开,与骑兵一起配合,慢慢将马武部围拢。“派人去禀报镇南将军。”“马武已入网矣!”……风水轮流转,这次,轮到汉军忐忑不安了。“魏军虽在逼近,但只有西、南有敌,北方空旷,为何不先往北走?再伺机过河?”各部校尉、屯长、兵卒,都是从自己的视角看看待战争,极少有人会像邓禹那样,从全局去俯视形势:北方看似还安全,但魏军紧追不舍,他们已不可能走掉了,行军的纵队是最脆弱的,一旦被魏军撵上,一个冲击,上万人便会分崩离析。邓禹给校尉偏将们讲明道理:“与其任由魏军在身后追击宰割,惨败沦为首虏,倒不如让士卒稍事休憩,背水决死一战,或许还有胜算!”眼看众人面面相觑,颇有迟疑,邓禹开始费力给他们举例,历史上类似的胜仗不少。“春秋时,秦国有将百里视,遭晋国连败两次,第三次出兵,济河焚舟,封尸而还,秦遂霸西戎。”“更有西楚霸王项籍,引兵渡河击秦,皆沉船,破釜甑,烧庐舍,持三日粮,以示士卒必死,无一还心,遂于河北七战七捷。”再加上韩信的例子,还不足以说明问题么?在邓禹看来,他也是项羽、韩信一样的用兵高手,给手下人鼓劲:“兵士甚陷则不惧,无所往则固,深入则拘,不得已则斗,如此必能胜魏!”随着魏军逼近到五里开外,改纵队为横队,汉军就算想跑也没机会了,校尉们无可奈何之下,这才答应试试,各自回部曲整军列阵,分为左中右三部,邓禹自将中军。刚开始时,被逼到绝路的汉军确实卯足了劲,他们依然记得前几日胜利的滋味,士气稍有恢复。然而,岑彭却偏不急着来攻,只带着两万人在数里外围定,就让士卒坐下来休憩,在阵后甚至还生气了缕缕炊烟。雨后的夏日火辣,下午日昳刚过,水分蒸腾,使得江汉之滨恍如一个大桑拿室,一刻后,连站在车盖阴影下的邓禹都满头大汗。他的士兵们就更难熬了,脸上满是晒干的盐粒,个个嘴唇龟裂,刚才还算严整的阵列变得东倒西歪,有人前几天大雨没病,今日却中暑倒下,毕竟空腹跑了二十里路,早撑不住了,更有开小差去喝水的,导致行伍一团乱,再这样熬下去,全无辎重的汉军势必先撑不住。“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不能再等了,必须主动出击!”邓禹看在眼里急在心中,遂下了决心。在勒令军法官斩杀几个乱行跑去饮水的士兵后,随着隆隆战鼓敲响,汉军阵列缓缓向前移动,朝数里外的魏军走去!……魏军阵列中,有一辆高达两丈的望车,岑彭正站在上头,手持千里镜观察汉军一举一动,一边下达着命令。第五伦真是给他送来了一件利器啊,曾经遥远模糊的敌人军容,如今清晰在目,汉军哪个部分最整齐,哪一部曲脚步杂乱,皆一目了然。岑彭甚至比邓禹更早发现了汉军中的异动:汉军右翼,也就是偏北方的几千人,在行进过程中,却开始一点点与中军脱节。岑彭看到,位于最靠背的一个曲千余人,其脚步变慢了,故意让友军走到了前头,他们的方向也变了,开始越发往北偏移。最初,岑彭还以为这是邓禹的战术,但看着看着,嘴角却露出了笑。“果然,汉军,也不是铁板一块,围三阙一,奏效了!”直到这时候,邓禹才惊觉右翼的状况,但不等他派人去质问,最靠北的那位曲长,竟带队开始陡然加速,狂奔起来,往北边不见敌踪的方向跑去。这是临阵溃逃啊!此举引发了一连串的反应,右翼剩下的两千汉军一扭头,发现袍泽溜了,他们犹豫片刻后,也爆发了以屯为单位的大逃亡,校尉、曲长努力制止亦不能控制,导致整个右翼轰然大乱!邓禹还是吃了资历太浅、带兵时机太短的亏,再加上他士族子弟、太学高材生的身份作祟,也没做到与士卒同苦,兵油子们在冯异、马武这种宿将麾下,或许还能豁出去死斗,为邓禹卖命?还是算了吧!跑起来毫无愧疚。而岑彭也抓住了这个时机,下达了总攻的命令!随着巨鼓敲响,号角与唢呐齐鸣。原本还坐在地上的魏军也赫然起身,向前迈进,他们中也多有没打过仗的南阳新兵,原本心存忐忑,如今听前排说“汉军自行溃逃”,顿时精神了起来。干巴巴的嘴里有唾沫了,手中的矛也握得紧了,遂一阵接一阵鱼贯而出,踩着地上的积水,朝进退维谷的汉军,发动了进攻!“将汉兵赶下河喂鱼!”……邓禹从小就是圣童,追随刘秀后多了对兵略的兴趣,他能站在刘秀面前,将天下战争形势分析得头头是道,清晰地点明汉魏争雄的关键点。他也能将最经典的《吴孙子》一字不差背出来,对古代的战例军争烂熟于心。然而,那些兵书却从来没教过他,在上万大军轰然崩溃时,要如何才能挽回败局?溃败并非一瞬间发生,而是持续了很长时间,某个贪生怕死,心存侥幸的曲长的逃跑,导致右翼的崩塌,在汉军冲过来时,已经缺员大半的右翼几乎没做出像样的抵抗,就彻底败了。接下来是中军和左军,他们被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