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大世界,东南一隅。
无边无尽、宛如青瓦的云层中,一只又一只的灵禽东西飞渡。
有红顶青喙、两足修长的仙鹤,亦有双翅遒劲,缓缓振翼、翩跹起舞的朱鸟;亦有黑尾铜背、形似鹧鸪的大鸟,上下盘旋。
这些灵禽虽奇,尚不能说是骇人耳目。唯有每隔整半个时辰,便有青黄不一的飞鸟,结成雁行之阵往来飞渡,其数目至少在百万之上。
这仅仅是一群飞鸟的数目。
等候半个时辰之后,又有灵禽巡游,便可见种属不同、仙姿瑰丽的飞鸟集群,再度往复穿梭。哪怕一连观看上十天半个月,所经历的飞鸟形态种属,也没有重样的。
天下灵禽规模之巨,莫过于此。
抬首望天,天上似乎多出一个墨色的小点,似乎正缓缓移动;不知内情的人乍一望之,还以为是天降陨石,即将落下。
唯有驰骋向天,跃上千百丈之后,方能看清,这所谓的“黑点”,其实是浮在空中、方圆八百里大小的一方六棱锦帕。
在这锦帕之上,宫殿环簇,盛妍逼人,共计建造成九片极繁密、极盛大的建筑群。
九片宫观之间,百草如荫,清泉灌流;水、泉、渊、潭、湖、浦相接相邻,总计汇作八十一道水草丰沛之地,每一地便是一处巨大的飞鸟巢穴,无数灵禽点水嬉游,传来清鸣阵阵。
此地正是缥缈宗山门。
在锦帕最中心处,那最高的琼楼殿宇超出侪辈,貌极瞩目,形似一座宏壮方塔。
但是此塔却并未琉璃封顶,而是在最高处空出一个露天的天井,纵横亦足有千丈大小,状极辽阔。
天井之上,青草茵茵,极显生机,又透出一股鲜活的泥土气息,竟似搬了一座原野,覆盖在方塔的顶部。时不时,可见狸猫、白兔,在其上东西乱窜,显露出无边的活力。
此处以青石为席,分成一大一小两道,俱是坐着五人。
其中环绕着较大的那块青石,足足有二三丈宽,所环绕者的五人,无一不是透露着一种颠倒主客、逆反日月玄机的妙境。
五人俱是近道之境的修为。
其中客座之上共有三人。
当先一个,身着道服,高冠博带,剑眉星目,神意如虹。
位居中间的那位,是个身着麻衣的老者,胡须全白,长发乌黑。面貌虽是慈祥松弛,不欲喧宾夺主;但是他身上传来的相反一界、通弥主客的神奇意境,却昭显着此人修为较之当头那人更胜一筹。
至于最后那位是个黄袍中年,静以处默,仪态安详。
越衡宗掌门南宫弋真君,宁中流真君,梁桓申真君。
三人竟是一同做客缥缈宗。
主座之上的两人。其中次席那位柳眉如烟、貌婉心娴的黑袍女子也就罢了,功行气象,与南宫弋、梁桓申两位真君也就伯仲之间;但是高居主位之上那人,气象却不同凡响。
此人一身大红衣冠,相貌原本也风姿卓越,窈窕无双,眉目宛如烟水凝成,乃是举世罕见的俨雅丽人;但是即便以越衡宗三位真君的定力,若不持定心神,也总是忍不住心生幻觉,似乎这一位的身躯在不停的“变大”,一不留神就要将整个天地吞了进去。
传闻她在天渊之前,最后一步驻足已久,早已悟到了破境良机。
如今一见,果然名下无虚。
南宫掌门等三人相互交流,心惊之余,又暗暗有几分振奋。如此情形,于他们先前所谋大为有利。
红袍女子往下方那规制稍小的青石席上望了两眼,忽地星眸一眨,展颜一笑,宛如冰河解冻:“我缥缈宗也就罢了。想不到贵派下一代英杰荟萃,竟然也是阴盛阳衰。”
她位分功行足以称尊,但是突然打趣,南宫弋一怔,不知如何作答。
至于下方席上五人之中唯一的男子,一位黄袍圆脸的年轻修士,闻言似乎略有些不自在,尴尬一笑。
除了他之外,这一席上其余四位,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子。他与这四人相较,作为唯一一个男子,功行道韵,却不算出色的。
另外四名女子之中,唯有一位浅蓝长衫的女子,略微有些婴儿肥,正在逗弄怀中小猫,似乎与他气象底蕴相当。
而其余三人,无不在他之上。
一个看似双十年纪的白裙女子,安娴淑静,婉娩流逸,柔和中又暗藏锋芒,白裙腰身处,绣着两朵青莲。
一个约莫年方二八的黄服少女,明慧练达,动静有度;虽有沉鱼落雁之姿,但却被一种奇特的天真包裹,析出间离的味道。
最后一人看着年纪较二人稍大,姿容亦不逊色于二人,身着白色的粗布简服,头发简简单单的扎成一束,竟尔传出一种亦真亦幻的风采,气度隐约为五人之首。
宁中流一笑,道:“天数如此,宁某亦无法可想。”
红袍女子淡然一笑,道:“玩笑之言尔。若将他加了进来,只一人便能压倒这四个憨丫头,自然不存在什么‘阴盛阳衰’之象了。”
听闻此言,梁桓申眼皮微不可察的一挑。
红衣女子淡淡出言,声音似乎有些落寞:“补足阴阳,均衡进退,一举完道,本是我苦心研磨万载之所得。能够教清绮在我当年的基础上,踏出一步。从而后发先至,一举争得第三的位次……”
“没想到……后生可畏。”
次席之上那黑袍女子言道:“他若一入异界,便寻得异宝,补足天资。又有元玉精斛为凭,短短十余载功夫接近结婴,也不算奇。但是法近圆满,奠定完道根基,除了‘天授’二字,更有何话可言。”
宁中流叹息道:“七日之前,宁某在本门《通灵显化真形图》前观望了半个时辰。难以置信之意,与东方道友相同。”
红衣女子淡淡道:“恭喜贵派了。”
南宫弋摇首道:“是福是祸,尚未落定,东方道友这声‘恭喜’,说得早了。”
红衣女子,正是缥缈宗执掌东方晚晴。
东方晚晴面上似乎挂着微笑,道:“南宫道友此言何意?”
南宫弋正色言道:“我越衡宗也是前年才蒙道友通告,贵派清绮师侄踏出了打破坚冰的第一步。如今我派亦迎头赶上。贵我两家,实力在九宗之中卜算靠前,但却相继在完道大业上奋起直追,境遇何其相似……只是如今之局面,即将面对的挑战绝不在小。”
越衡宗的实力,在九宗之间只得排名五六位;而缥缈宗虽有东方晚晴坐镇,但缥缈宗的实力,只能算是九宗之末。九宗驻世天尊,亦不可能如土著的人劫道尊一般,在下界迁延数万载不肯飞升。
千百年后,东方晚晴一去,缥缈宗之形势,比之越衡宗还要不如。
东方晚晴沉吟一阵,平静言道:“南宫道友所言极是。贵派这位不世出的人物后发先至,的确是让贵我二派的关系,愈发连结紧密了。”
黑袍女子道:“贵派心意,杨某与东方师姐俱已知之。但贵我二派盟好已久,若仅仅是论定大势,恐怕贵派三位道友并不需要一齐出动。”
“恐怕三位道友前来,还是因为方才南宫道友所言的‘完道福祸未定’之论。”
南宫弋闻言微微颔首,略一思忖,郑重言道:“若言语提及过细,只怕有碍。冥冥之中教人察知。请东方道友、杨道友观之。”
说着他一伸手掌,无数清气流转,精微法力流行,竟然凝结成一幅鲜活的画面。
茅草屋舍,十里平畴。无数赤膊上身、头戴草帽,操持耕牛镰刀的农夫,在田地之间辛勤劳作。
东方晚晴等人心中一动,心知南宫弋是要以寓言之法申明己意,都凝神细望。
金秋十月,无数壮汉刈麦打谷,结算收成。却有几个光着膀子、手持木棍的青皮,前来耀武扬威,敲诈勒索。原来,这片地的地主见今年收成上佳,便改了例定的地租,加倍讹诈。
那一群农夫之中,有一人素有威望,又兼体健力壮,家中又有几口壮丁,当即踊跃上前,为众人出头,喝退青皮无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