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摄影机归位, 阮夜笙走回到最开始的位置。
场记打个板,丁沛再度走进来,阮夜笙起身再迎,又跪了一遍。
丁沛磕磕巴巴道:“护羌校尉邓训仁爱雅达, 鞠躬尽瘁,朕闻此……噩耗,顿觉失之弘骨……”
“咔!”林启堂一听他又出幺蛾子,吼道:“什么弘骨!是肱骨!跟我念, gong!不是hong!还有你这么结巴做什么,表情完全不对,你是来替皇帝宣读手谕的,不是来念请罪状的!”
他并不是那种严厉的导演, 一般都比较好相处, 有时候还很会活跃气氛, 现在竟然这么吼起来,看来是真的被气得不轻。
丁沛本来就已经很紧张了, 刚第一次念错闹了个大笑话, 他清楚地听到现场有人在笑, 现在犯了第二次,还被林启堂吼了, 越发紧张得不知道站在哪里才是正确的,脸也不知道往哪搁, 只得又是一阵连连道歉:“对不起, 对不起!”
其实拍戏时台词说错特别平常, 多是台词顺序错了,不小心说岔了,或者演员因为忘记了而自己临场发挥,胡诌几句。但是像这样念错一些显而易见字的发音还是很少有,平常看剧本的时候演员见到不认识的会先自行查阅,或者助理会帮自家艺人做好一些生僻字的标注,而大部分字词都常见,很少有人念错音。
说错台词会使人笑场,这种情况也是很轻松的,很多花絮里的笑场镜头都十分有趣。但是如果念错了发音,还是那种常见字眼的,就是叫做闹笑话——虽然都没明说,但是想必有的人正在心里暗暗嘲笑这歌手光有个脸蛋,却没什么文化。
而林启堂本来也不是气丁沛念错,而是他念错了之后惹起了一些人笑话,丁沛一听到别人笑,状态就变得很不对,越来越紧张,根本不敢演了。台词声音错了可以靠后期配音弥补,但是他整个状态受到了影响,必须要重拍,这才是让林启堂不悦的地方。
听到某些人先前的暗笑,跪在角落里的奚墨蹙了蹙眉。
她一直觉得在别人出丑时施加嘲笑的雪上加霜行径是很没家教的表现,原本她对丁沛并没有什么印象,只记得餐桌上颜听欢一直忽悠他喝酒,现在一看,觉得他站在那瑟瑟缩缩的,颇有点可怜。不过自己隔得远,加上现在换了身体,在剧组也不是什么能说得上话的身份,也只能安静待着,不能去做什么。
丁沛虽然有唱歌选秀时的一小票粉丝,却也不算红的范畴,尤其是在拍戏这方面根本就是愣头青一个,圈子里的人有些捧高踩低的风气,若是换作严慕念错了,想必也没人敢当着他的面发出笑声。
林启堂不满意,要求重来,可惜接下来几次丁沛仍然紧张得无法进入状态,于是阮夜笙只得起来又跪下,跪下又起来,不断重复这条枯燥的片段。
如此几遍NG之后,林启堂摆摆手,终于被折腾得没脾气了:“好了,先调整几分钟,待会再来一次。丁沛你再看看你那段台词,如果实在拿不下,就随便背几首你熟悉的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都行,别被台词影响得没法拍下去。我别的也不要求,只要你表情动作到位就行了,到时候会给你配音的。”
丁沛知道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咬了咬嘴唇,红着脸点点头:“好的,谢谢林导。”
阮夜笙这次站起来的时候腿有点抖,往外踉跄了一步,她定定神色,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下自己的站姿,这才站端正了。之前祭奠时她就全程跪着,刚才又跪了许多遍,膝盖正隐隐作痛。
丁沛赶紧走过去,尴尬道:“对不起奚姐,真的是对不起!是……是我太没用。”
他诚惶诚恐的,除了对不起,也不敢再说别的什么。
阮夜笙怕他有压力,面色一直很温和:“谁都有念错台词的时候,别太在意就好。你这是第一次拍戏,很正常,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谢谢奚姐。”丁沛眼眶有些发热:“不过我知道是我太笨了,别人就算是第一次拍戏,也肯定不会像我这样浪费剧组那么多的时间。”
阮夜笙目光往四周瞥了瞥,声音压低:“我有一个问题问你,可能比较直接,请你不要介意,我真的并没有别的意思。”
丁沛慌忙摇头:“怎么会,奚姐你问吧。”
阮夜笙顿了顿,道:“如果你现在非常非常红,你认为他们会像刚才那样笑么?”
丁沛一愣,他低着头,过了好一会才嗫嚅道:“他们肯定不会笑。”
“其实他们也还是会笑的。”阮夜笙轻轻道:“但是他们只会在心里偷偷笑,不敢笑出声来。你看不见,听不到,也就不会受到影响。你很红了,他们就不会当着你的面笑话你,只敢背地里来。”
丁沛咬着唇,沉默。
阮夜笙看着他:“一个人如果不紧张,拍戏拍好了,或许也不一定会红。但是如果这个人很紧张,诠释角色时出现问题,那么就连红起来的基础也失去了。在这个圈子里,不红,别人就敢当面让人难堪,难堪就会导致人的紧张。这是一个循环,那你是想要紧张,还是不紧张?”
丁沛抬起头,脸上显出复杂的神色,之后面色像是撕碎阴霾,有了些拨云见日的精神头来,向阮夜笙点头道:“我知道了,我想要不紧张。”
阮夜笙笑起来:“我刚才也说了,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并不是说你现在怎么样。”
丁沛诚心诚意地向她鞠了好大一个躬:“我明白奚姐你的用心,实在是太谢谢你了,我一定会努力的。”
他似乎是鼓起了不得了的勇气,又红着脸悄悄说:“奚姐你别怪我八卦,我想问下你最开始拍戏的时候,如果没拍好,被人笑话了么?你……你放心,我不会乱说的。”
“那应该没有吧。”阮夜笙随口道:“毕竟我会先用眼刀削死他们。”
奚墨当年的确是那么做的,这点阮夜笙倒是很了解。奚墨眼波一扫,别的人哪里敢当面得罪她——她家世显赫,圈子里的人哪个不知道她的背景过硬。
丁沛:“……”
奚墨远远看着阮夜笙也不知道和丁沛说了什么话,说得丁沛原本羞愧得要埋进土里装鸵鸟的那张脸又焕发出些少年人的朝气来,虽然听不见,猜也能猜到阮夜笙应该是帮衬了他一把。
却没猜到阮夜笙又“黑”了她一把。
过了几分钟,林启堂问丁沛的选择:“怎么样,你这次是打算念台词还是念诗?”
丁沛这回眼睛里有了熠熠的光彩,道:“我会把台词念好的,请林导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林启堂看他一眼,默认了:“去吧。”
打板,走位,阮夜笙又一次跪了下去。
丁沛宣读道:“护羌校尉邓训仁爱雅达,鞠躬尽瘁,朕闻此噩耗,顿觉失之肱骨,心中悲痛。其女邓绥姝丽婉柔,淑蕙端方,本因下月入宫,朕怜其陡然失祜,感其孝悌,愿等其为父守孝三年,三年后入宫,再行封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