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姓士人是个五石散的深度爱好者,服食五石散已十余年。现至如今,肤色固是白皙得紧,可他的皮肤也早已是脆得很了,不但料子硬的新衣服穿不得,便是洗过的旧衣也不怎么敢常穿。他现在穿的这件大袍,已经两三个月没洗过了,不免衣内虱子丛生。坐在车里来傅乔家的这一路上,他捉了一路的虱子,袍内的虱子大概捉得差不多了,可还有绔内的虱子没捉。
说着,他把袍子撩起,开始脱袴。
如前文所述,唐人传统的绔是没有裆的,乃开裆裤。
祈姓士人这一撩起袍子,那黑皴皴的一堆就露到了贾姓的士人面前。
贾姓士人微微一笑,称赞说道:“君自然性情,真风流士也!……要我帮忙么?”
“不必了。”
“如此,君且便抠之,我下车等君。”
等那祈姓士人抠完,下得车来,贾姓士人与他携手而行。
两人在数个健奴、小奴之随从下,踩着如似高跟鞋的高跟木屐,踢踢踏踏地入到了傅乔家中。
应邀而来的士人太多,傅乔不可能每个都亲自迎接,且其本人而今在王城名士圈中,地位超然,俨然第一人也,名声较低的士人,也值不得他亲自迎接,所以他最多是在堂门相迎。
贾姓、祈姓二人到了堂外,傅乔接报,乃出迎之。
彼此见礼。
傅乔伸手向堂内,笑对他两人说道:“君二人姗姗来迟,稍顷当罚酒三杯。请登堂入室吧?”
“傅公请先行。”
傅乔也不客套,便当先而行,回到堂中。
贾、祈二人随之进入。入到堂里,堂中参差不齐的,已有十余人在座。互相又见礼过了,贾、祈二人按自己的年齿、官位、家声,於没有坐人的榻上选了两个合适的位次落座。
自有傅家的小奴奉上茶水、糕点、水果等物。
众人有亲有疏,互相言谈,等了约半个多时辰,余下获邀之士络绎都到。
傅乔见人到齐,告了声罪,离榻起身,转到堂后室内,换了身衣服,然后出来。众人看去,傅乔本穿的是对襟衫子,这时换了一件裤腰上有两根长带,分从两肩绕过的衣服,形似后世的背带裤,——此衣与长柄羽扇、高跟木屐一样,都是从江左传来的时尚。他重新坐回榻上,放下手中的羽扇,呼堂下的小奴,说道:“取我麈尾来!”
小奴把麈尾取来。
傅乔接住,麈尾在手,他登时精神一振,就像是将军抽出了自己的剑,骑士拿起了自己的长槊,武士操起了自己的刀盾。他握住麈尾的柄,向堂中诸人一挥,说道:“群贤汇集,今日之会,高士满座!公等既皆赏脸俱到,那今天的清谈,这便开始吧?”
一士说道:“昨日拜收到傅公召在下今日来会的书柬,观公柬上言说:今日欲论持久。在下不才,敢问傅公,此个‘持久’,可就是征虏近日新作《持久论》之持久么?”
“正是。”傅乔执麈尾於胸前,顾视堂中诸士,说道,“请问公等,征虏的此篇新文,公等可都有观阅?”
这士答道:“征虏前作《矛盾论》出,谷阴纸贵,闻征虏有新作出后,在下立刻拜读之,已是读过了。”
余下群士或说读过,或说不曾读过。
祈姓士人是读过莘迩的这篇《持久论》的,对莘迩在此论中阐述的观点,他统统不赞成,便开口说道:“征虏此作,在下也已读过。征虏於此文中虚拟了乌有、子虚二国,乌有先弱而后强,子虚先侵乌有而后弱。借由此二国前后强弱之变化,征虏提出了‘守之’、‘相持’、‘攻之’三段之论。如在下猜得不差,这乌有,显然指的是我定西,子虚者,则指伪秦。……傅公,对征虏文中的此三段之论,在下不以为然。”
傅乔听了祈姓士人这话,颇起知己之感,心道:“你不以为然么?我也不以为然!”
虽是得了莘迩的私塾教授,但说老实话,傅乔对莘迩此文中所提出的那些观点,却是与祈姓士人一样,也是到现在还不能接受,特别是此文末所得出之“乌有打败子虚”,亦即定西打败蒲秦是必然的,这个充满了信心的结论,他更不敢苟同,可是不能接受归不能接受,正像莘迩告诉他的“在执行中理解”,仍还是得尽力来为莘迩传播莘迩此文中的观点,他说道,“哦?足下为何不以为然?”
“若凭此三段之论,乌有就能战胜子虚,那放之於古,弱国岂不都能凭此三段,战胜强国了?可翻遍史籍,却为何无有一例?秦强,而所以秦灭六国也,却那六国,为何无有一国凭此三段之论,而胜强秦?是以在下愚见,征虏此文,纸上谈兵,书生之言也!不足取!”
傅乔咳嗽了声,说道:“话不能这么说。征虏乃我国朝名将,威震海内,怎能说是纸上谈兵?”
祈姓士人招手,叫自家小奴把他的麈尾拿来,亦取握在手,挥麈昂然,侃侃而谈,说道:“不过,征虏在此文中提出的‘盛衰易变’之理,在下倒是十分赞成。”
“是么?”
祈姓士人顾盼堂中的二十余士,说道:“在下昨日读到了雄文一篇,那文中言语,堪称字字珠玑,那文中之论,堪称不易之论!此文,堪称日月不刊之书也!在下读后,膺服至极!”
众人俱皆好奇,不知祈姓士人说的这篇文是什么文?
傅乔问道:“请教足下,此文何文也?”
“便是宋君新作之《自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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