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派以唐艾的从兄唐菊和薛猛等为主,认为可以同意。
一派以田居、田佃夫的同族人田洽等为主,认为不能同意,——认为不能同意的诸吏中有个羌人,名叫彭真相,不过此人虽羌,衣冠发式一如唐士,却是个深受儒家文化浸染的。
认为可以同意的,理由就是张龟说的那个,将来需要桓蒙援助抗秦。
唐菊对眼下定西外部敌患形势的判断,与张龟相同,他说道:“氐虏早晚将犯我境,舍桓荆州,而我定西无强援也。桓荆州此请,明公不妨许之。”
薛猛等人纷纷赞同。
认为不能同意的,理由不仅只有张龟说的那个,还有一个,便是彭真相提出来的。
彭真相年有三十,高冠大氅,手持羽扇,文绉绉地说道:“建康天子乃君,桓荆州要行迹类悖逆之事,那就由他自己去行便是,明公何必掺和其中,致污清名?”
田洽等等纷纷赞同。
听诸人大多一一表达过意见,莘迩问还没有开口的宋翩和郭道民、麴令孙这两个地位较高的府中大吏,说道:“老宋、子禄、猛奴,卿等是何高见?”
宋翩精神好似不好,萎靡不振,答道:“下吏愚钝,此事重大,不敢妄言,悉从明公定夺。”
莘迩瞅了他两眼,没再问他,把目光落到了郭道民身上。
郭道民是郭道庆的幼弟,二十来岁年纪,他回答说道:“田参军诸君所言,下吏闻之,觉有理;唐参军诸君所言,下吏闻之,亦似有理。”
莘迩问道:“那卿意是何?”
郭道民说道:“下吏敢请明公,容下吏细思之。”
莘迩点了点头,也不再问他,看向麴令孙。
麴令孙才十五岁,论以年龄,和郗迈相仿,较之风度,比郗迈少了三分风流,然身材高大健壮,跪姿挺直,多出了几分英爽,他朗声回答说道:“应与不应,以下吏愚见,观利可也!”
“观利可也”,比较哪个能得到更多的好处。
莘迩听到此话,不觉喟叹,说道:“猛奴虽少,已得鸣宗豪气。”
此言一出,堂中诸吏俱是已明莘迩心意。
田洽说道:“明公,氐虏虽强,然秦主蒲茂数犯我陇,俱为明公所退,纵其再来犯境,料无能为也。士以名立,下吏仍是愚见以为,明公宜以名誉为重。”
莘迩叹了口气,说道:“卿言甚是。我岂是不重名誉者?况乎朝廷才拜我征西将军,我如就助桓荆州,於情於理,都有些说不过去。我实也是踌躇得很!”
田洽问道:“则明公欲拒桓荆州么?”
莘迩又叹了口气,说道:“可是而下蒲秦已败桓若、已破贺浑氏,今之形势,已非昔日可比,蒲茂若再来犯我,只凭我陇、秦诸州,恐难御之於外,桓荆州之援不可少也。”
田洽问道:“敢问明公,究竟何意?”
莘迩最后再次叹了口气,毅然决然的态度,说道:“如不能御秦於境外,则我秦、陇诸州之百姓将遭兵灾之害!为百万生民计,吾一人之名何足言哉?我愿舍我此名,救我百姓!”
张龟适时地从榻上下来,一扭一扭地到了堂中,拜倒地上,说道:“明公舍名而救万民,足可见明公爱民之心!我陇秦诸州之民亦唐民也,明公今救之,这才是真的忠君!”
却是说了,只是一个“名誉”而已,有必要这么多的吏员讨论的这么激烈么?
一则,这其实不仅是名誉,且还关系到了大义。
“大义”看不到,摸不着,却至关重要。就如之前的匈奴赵氏、鲜卑慕容氏、羯人贺浑氏、以及现在的氐人蒲氏,它们除了用兵征战以外,还利用谶纬,广造舆论,说天命已到了它们那里,所为者,其实就正是为了与唐争夺统治天下的大义,争夺民心的依附。莘迩现在名为唐臣,征西将军是建康任命的,他如做下不忠於建康朝廷的事,若是处理不当,找不到一个好的借口,被人视为他是个不忠之臣,那在“大义”这一块儿上,他就会失分,————郗迈为何建议桓蒙叫莘迩去干这事?其缘故就在於此。
失分后果,重则,莘迩或许就会被终看重忠义的士人不齿,轻则,放到定西内部讲,这也有可能会成为莘迩政敌攻讦他的一个把柄,任着建康的官,却不忠於建康,那他还有什么资格再以建康的任官职位,来督陇、秦、沙、河诸州的军事?
二来,这还关系到了日后莘迩能不能再从建康捞取到好处。
此一点不必多言。不过这一点,对莘迩现下来说,已不是那么重要了。他已经得了都督定西各州军事的权力,暂时来讲,他也不需要再从建康得什么更好的官职、更大的权力了。
张龟的这句话,深得莘迩之心。
莘迩想道:“‘舍名而救万民’、‘才是真的忠君’,这两句话说得好!”不动声色地叫张龟起身,给他了个赞许的眼神。
田洽等人还要再进言,莘迩说道:“我名事轻,不使定西生民遭涂炭事大,我意已决,明日就传书阴洛,叫他上表建康,弹劾程勋!”
议事罢了,诸吏各回本廨。
宋翩才坐定榻上,乞大力贼眉鼠眼地进来,塞了包物事给他。
宋翩问道:“此何物也?”
乞大力语带羡慕,说道:“明公对你,没得说!见你刚才堂上精神不佳,特地令我来对你说,你现在刚是断了五石散未久,还处在……,处在一个什么、什么,对了,‘戒断期’内,过了这个戒断期,你就精神各方面就会正常了。”
“啊,哦,这是什么?”宋翩捏了捏乞大力给他的那个小布囊,里边软软的,像是几根细长的东西。
乞大力冲他挤了挤眼,说道:“还能是什么?肉苁蓉。这不是明公的吩咐,是我特送给你补身子的。都晒好了的,一天一根,吃了后,担保不比五石散差!”
宋翩无言以对,等乞大力辞别出去,他低头看了看这个布囊,想扔,没扔,把之收入到了怀中。
且不必多说。
当晚莘迩回到后宅,吃完饭,去到令狐妍房中。
令狐妍、秃发摩利都能骑射,俩人性子相近,关系处得不错,莘迩到时,她两人正对坐榻上,在玩博戏。莘迩坐到她俩边上,安静地观战不多顷,手抚短髭,长吁短叹起来。
令狐妍输了一把,丢掉筹码,迁过莘迩,拽住他的髭须,说道:“你一个劲的唉声叹息作甚?搞得我心烦意乱,输了这局!”
莘迩把今日收到的桓蒙来书和自己对之做出的决定,告诉了令狐妍,连声喟叹,闷闷不乐也似地说道:“唉,赤须翁害我。我的美誉,怕是就此要在建康坏掉了。”
令狐妍啐了口,松开莘迩的髭须,乜视说道:“你在乎么?”
“神爱,你说话不要这么直接!”
秃发摩利笑吟吟地收下了令狐妍输掉的筹码,问莘迩,说道:“大家,虽坏名誉,但和得到的好处相比,哪个重,那个轻?”
莘迩眼前一亮,对秃发摩利颇是刮目相看,赞叹说道:“知我者,摩利也。”
是夜,月光明媚,满院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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