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中胆大的一人,战战兢兢地回答说道:“回大人的话,崔瀚在城外刊石立碑,碑文中多有污我国人之语,小奴等虽不识字,却也早就听说了!”
“从何处听来?”
“回大人的话,小奴记不太清了,好像是听司空府的哪个小奴说的,又好像是听小人的哪个阿兄说的?大人,说这事儿的人太多了!小奴实在是记不起来了。”
“说这事儿的人太多了?”
“回大人的话,别的不敢说,但小人认识的那些人里头,大半皆知此事,都在传说。”这小奴害怕仇畏责罚他,扣头求饶,说道,“大人,小奴知错,以后再不敢嚼舌头瞎传乱说了!”
“不,你得传,你们都得传,可这劲儿的传!”
那小奴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然又不敢问,唯唯诺诺,应道:“是,是。”
打发了这几个奴婢出去,仇畏大喜说道:“弹劾崔瀚的时机到了!”
仇泰、仇敞已知仇畏此话之意。
仇敞说道:“阿父的意思是,贱奴之类,现都已知崔瀚辱蔑国人,是以弹劾他的时机到了?”
“正是!”仇畏抚须说道,“不过,要想弹劾崔瀚成功,却还少一副猛料!”
“敢问阿父,少何猛料?”
仇畏细细说了一番话出来,仇泰、仇敞尽皆欢喜,两人齐齐说道:“阿父妙计!已得杞昇人证,复有朝野沸腾,再把这剂猛药加上,崔瀚死之必也!我等这就按阿父之令,即作安排!”
……
咸阳城南,氐羌贵酋云集居住的地方。
此地数个“里”中的宅院无不奢华,但要说最为奢丽的,崔瀚现住之宅当之无愧地排在前列。
其之宅院占地甚广,屋宇栉比,亭台楼榭,奴婢成群,此乃蒲茂赏赐与他的。
这天下值到家,崔瀚闲来无事,迎十月暮风,望远近万家烟火,抚琴高台,悠然取乐。七八个各族美婢,捧酒焚香,跪侍侧边。一曲《高山》,当真弹出了仰止巍峨,又一曲《流水》,若清泉跃涧,不识音律者,闻之亦涤荡胸臆,俗味顿消。
余音缭绕,崔瀚闭目稍顷,情绪从曲中拔出以后,接过琉璃杯,抿了口葡萄酒,抚须笑道:“若论葡萄此酒,还得是西域所产为佳,陇者次也。”
“崔公!崔公!”
崔瀚徐徐转头,看到是向赤斧撩着衣袍,匆忙地登台阶上来,笑问道:“向君,何事惊慌?”
“大事不好!”
“何事不好?”
向赤斧已到近前,这么凉的天气,额头上汗水涔涔,他满脸通红,喘气说道:“仇公、仇公,……崔公,仇公上书弹劾崔公,说崔公潜通陇地,意欲投唐!”
崔瀚闻言愕然,疑是自己听错,说道:“弹劾我什么?”
“弹劾公意欲投唐!”
崔瀚失笑,说道:“我怎会投唐?”
“说是同蹄梁、田勘抓到了陇地的一个信使,乃唐艾之妻父,这个信使就是奉莘幼著的命令,来与崔公相见,密谋崔公投唐之事的!”
崔瀚连连摇头,说道:“岂有此理!什么唐艾妻父,什么莘幼著之令?无稽之谈!”
“是无稽之谈,可是崔公,仇公已经上书大王了!就是他在造谣污蔑,崔公,也宜赶快上书大王,以作辩解!这可不是小事啊!”
崔瀚说道:“大王断然不会信之。我清者自清,此道上书,不上也罢!”
“崔公,这只怕不成吧?”
崔瀚从容起身,不再提此话头,抓住向赤斧的手,笑道:“走吧,陪我喝两杯!”
……
看完仇畏的举报奏章,蒲茂连那杞昇都没有见,随手把奏章给从侍收起,见已到傍晚,便命驾回宫。他又已多日未见苟王后,回到寝宫,用罢饭食,便去苟氏寝殿。
苟氏恭敬相迎,夫妻对坐聊天。
因见苟氏拘谨,觉得沉闷,蒲茂就把仇畏上书此事道出,笑道:“莘阿瓜又行反间计!秦广宗那回,至少还有个亲笔信,这次却是连亲笔信都没了,只个口信,委实敷衍!当孤三岁孩童么?仇公也真是的,这一看就是莘阿瓜的计,如何能信?还上书於孤!”
苟氏说道:“大王要是不提,贱妾还就忘了。今天下午,童乌入宫,给贱妾请安。贱妾听他说起,民间现在对崔瀚的风议非常不好。”
——童乌,是蒲茂庶长子,即代替吕明现任司隶校尉的长乐公蒲广的小字。
“哦?为什么不好?”
苟氏说道:“还不是因为崔瀚刊石立碑,向天下人辱蔑我国人先祖!”
蒲茂笑容渐收,蹙起了眉头,说道:“崔瀚所刊石者,皆其经、史之著作也,民间何来此议?”
“贱妾也不懂,只是听童乌说,反正咸阳内外的‘国人’到处都是在说,崔瀚辱蔑我国人先祖;童乌还说,咸阳的华人,特别华士,甚至迁到咸阳的那些鲜卑、杂胡,也因此都在奚落、嘲笑咱们国人。”
蒲茂皱眉问道:“民间具体都说什么了?华士、鲜卑、杂胡都在说什么了?”
“也就是那些吧。”
“哪些?”
“是贱妾不对,不该给大王说这些,……大王,聊点别的吧?贱妾闻之,慕容妃似有孕了?”
蒲茂怒道:“孤在问你话!”
“是,是,请大王息怒。”苟氏惶惧下拜,不再岔开话题,正式回答蒲茂的问话,说道,“实亦无其它,就是都在谣传,说咱们国人的祖上,父兄死,妻后母、弟妻嫂之类;还说……”
“还说什么?”
“贱妾不敢说。”
“你说!”
“还说大王纳了、就纳了……,纳了先王的后妃。华士皆言,此禽兽之行也。”
蒲茂时时处处效仿华夏先贤,以华夏文明的继承者自居,充满雄心壮志,想要重统海内,再建礼乐之邦,以使自身成为后代仰慕的华夏圣君,如何能受得了这等辱他至极的谣言?白皙的脸皮涨得通红,因羞生怒,奋力拍案,怒道:“这还叫没有其它?孤何尝有纳先王后妃!”
——这个“先王”,说的不是蒲长生,是蒲长生的父亲、蒲茂的从父。
“大王,说来说去,贱妾愚见,这都是崔瀚刊石立碑导致的结果!”
“与崔瀚何干!”
“大王,他若不刊石立碑,把这些混账话都刻上去,还把他的碑园建在通衢大道的边上,由人观看,民间岂会有此传言?乃至辱蔑到大王身上!”
蒲茂怒不可遏,怒道:“住口!”
……
次日上午,大臣们呈进的奏章比往常多了两三倍,多出来的,尽是弹劾崔瀚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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