娱乐圈内拍戏, 向来喜欢讲究迷信那一套,除了要搞开机仪式供猪头上香外,季节也要反着来, 冬拍夏,夏拍冬, 人们普遍认为拍反季戏能够让这部戏火起来。
游导也不例外。
服装组准备的戏服最保暖都是薄毛衫,俩主演日常只能裹着小毛毯对台词, 一到开拍, 便要立刻脱离温暖的布料, 勇敢面对料峭寒风。
“来来来, 各部门注意了啊!预备——Action!”
原本闲适聊天吐槽的两人听到指令,瞬间变脸。
公园里,长凳上,正是上班时间,一男一女隔着一大块空位坐着, 手里捧着一杯塑料杯装着的冷饮。
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衬衣的年轻女子白柳眼泪猛地流了下来。她想要忍住哭泣, 结果眼泪却越掉越凶,手抖地拿不住杯子, 满目绝望。
坐在她身边的年轻男人瘦削苍白, 看上去比饱受失亲痛苦的女子还要憔悴, 他皱了皱眉头,摸出身上一小包纸巾,干巴巴挤出一句:“节哀。”
说完, 查木像是不适应这样表露直白的关心似的,立即抽回手。
“……谢, 谢谢。”
“不用客气。”
白柳擦干净眼泪, 又深吸好几口气, 才开始慢慢述说。
她家里穷,爸妈为了生弟弟前面有六个女儿,她是最大的那个,而去年因为校园暴力在学校里跳楼的白林是最小的妹妹。
白林从小成绩就好,可惜没福气,投生在他们家里,因为家里穷,经常交不起书本费资料费什么的,从小学就被同学欺负。她又性子倔,在学校里受了欺负也不说。
事实上说了也没用,小学的时候就受欺负了,爸妈却只叫她不要招惹别人,或者不耐烦了,劈头盖脸打一顿:“怎么人家就欺负你不欺负别人?肯定是你自己也有问题。”
白柳怔愣着流泪:“不是小妹的问题,她那么乖,又听话又上进,老师都很喜欢她,是他们,是他们逼死了小妹。”
忍气吞声只能让暴力升级。小学到初中,还是同样一批同学,还是一样的手段。不是骂,就是打,堵在校园角落监控照不到的地方,几个人扇耳光,扯她头发,老师见到她脸肿了会问,问过后干涉了很多次也没用,告诉了老师下一次只会打的更厉害。
渐渐的,她也不敢和老师说了。那几个人学聪明之后往身上看不见的地方打,不是踹肚子就是拧大腿,老师面上看不出什么来,自然不会多问。
后来,不知是哪个在外面传谣言,说她和很多人有那种关系,还引得几个男生为她打架。原本对白林有好感客客气气的男生们也开始动手动脚。
直到有一天,几个同年级的男生晚自习后把人堵在了放学回家路上。
白林回到家没有哭,爸妈也不知道,还是白柳晚上回来发现小妹不对劲,问过后,白林也不肯说,只说又被同学打了。
心疼,也没有办法。
不是没找到学校闹过,对方家长来了之后护犊子把人骂得更凶,凶手没有一丝收敛。公立学校就这么一所,学费便宜,家里既没钱又没有关系,是不可能花钱转学的。
再后来,那些人打她的时候,往肚子上踹,流了很多血,她们这才知道怕,跑走了装做没事人一样。来寻人的老师吓得半死把人送进医院,医生说是流产的征兆。
在场的爸妈都气疯了,也不顾人还没醒上去就又是踢又是骂,硬生生把人打醒。白林没哭没闹,任凭自己爸妈一口一个倒贴赔钱货破口大骂,还要问出那个男孩子是谁,叫他负责。
如果不是老师和几个姐姐拦着,可能真的会被打死。
陈雁回木木地坐在那里流泪,摄像机正面拍着她的脸,四周环绕着收声设备,周围人一句话都不敢说,生怕这一条拍坏了。
“那,她后来怎么样了?”
白柳的眼睛一直是低垂的,肩膀缩着,憔悴又怯弱。听到查木的问话,抬起头无神地看向镜头,嘴唇哆嗦了两下继续开口,声音嘶哑。
“后来……”
“后来爸妈去学校里闹,要知道是哪个人干的。”
“没人承认,都在看笑话,她就跳楼了。”
“她的班在三楼,本来跌不死的,她是故意的,头往下跳下去的,她一直很聪明,趁我们没注意窜出去,拉都没拉住。”
白柳抬起那双哭得通红的双眼,像是在问查木,又像是在问自己,嗓音喑哑得可怕。
“这也是她的错吗?”
查木面露不忍,笃定道:“不是的。”
他看着白柳郑重道,“不是她的错。”
“那,那为什么,受到惩罚的是她呢?”
“为什么只有她呢?”
眼泪潸然落下,白柳一遍又一遍地质问着:“为什么啊……”
没有人能回答她,查木也不行。
“卡 !”
听到导演喊过的声音,陈雁回眼泪迅速一收,江秋十神色一松,环绕在二人周身的悲痛气氛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化妆师上前给陈雁回补妆,小心地用化妆棉擦拭对方脸上的泪,陈雁回闭目仰头任对方动作,心里默默背台词。
江秋十来到导演身旁,问:“怎么样?”
游导忙着会看镜头,头也不抬地说:“可以,再来几条。”
男女主第一场对手戏,就是一段高难度的一镜到底式的单镜头表演,只用一个机位,对准两个坐在同一张长椅上的人,这就极为考验演员的面部微表情。五分钟时长的戏份,台词大段大段集中在白柳身上,江秋十也不能光听着无动于衷,既要怜悯、愤怒,又要将这份怜悯愤怒细细分层次,化为成年人的安静无声的崩溃。
游缘看着回放。
取景框里,两人一左一右,两张脸对称呈现于镜头下。常人第一眼看过去,都要被正在痛苦地哭泣、回忆的白柳吸引住目光,然而右边的查木同样夺人眼球。
查木的台词仅有几句,对比起来难度更大。
白柳的悲伤是可以层层递进,难过事再回忆时懊悔痛苦,哭戏并不歇斯底里,却让人看了心底发酸。
[荒唐辩护]前期先集中拍男女主戏份,后期再拍些琐碎细节。查木的台词前期不算太多,尤其是面对白柳时,他总是寡言沉默的。剧本并没有直接描写两人暗生出的情愫,只通过查木对白柳和待其他人表现上些微的不同,让观众隐约察觉到查木对白柳的怜爱与珍重。
拍了大约六七条,反反复复,导演也没说哪里好,也没说哪里不好,只卡着点,等这一场最后一句台词说完了,再喊停,让化妆师补补妆后继续。江秋十与陈雁回却一句话都不多说,叫重拍就重拍,也不敷衍,每一次拍都竭尽全力控制情绪的爆发。
片场其他带妆等戏的几个艺人都没走,坐在现场看这两位走演技派路子的演员演戏,心里不由得佩服。
第八条拍完,游导又喊了遍过,他放下喇叭,见两人从化妆化出和演出加成的疲惫神色,都掺上了真实的倦色,才满意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