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动了一下, 严太后这才被扶着下车来, 许多来迎驾的官员都发出一片唏嘘之声。犹记得七年前严氏离京时, 头上青丝多于华发,如今青丝均已不见, 变成满头花白。看起来老了不只十岁。她身边跟着的那个细瘦、警惕的小姑娘应该就是萧王的遗孤李靖楣了。
皇帝李平泓眼睛红了一圈,跪在地叩首,哽咽道:“不孝儿恭迎太后娘回宫。”皇亲国戚以及文武百官也纷纷跪地相迎,“恭迎太后回宫!”
严太后扶着十岁的李靖楣慢慢地走到皇帝跟前, 哆哆嗦嗦地摸到了皇帝的脸,“皇帝瘦了!”李平泓立即握住她的手,站起来小心搀扶着,往早已备好的十六抬大轿走,“娘, 您慢点!”
裴贵妃和文贵妃早已率领众妃嫔在后宫门口迎驾, 李靖梣、李靖樨、敦王、诚王等众皇子公主,也都现身后宫相迎。
轿子在门口停下,一身尊贵杏黄凤袍,外裹玄色小袄的严太后艰难地下轿来,先在嫔妃队伍里依次扫过去, 又看见了几张生面孔。没说什么, 朝裴贵妃伸出手,裴贵妃受宠若惊, 连忙过来搀扶。
“听说, 敦王为了, 给哀家建园子,把自己的家产,都卖了?怎么使得哟!”太后说话时声带一颤一颤的,就跟她走路的姿势一样,有起有伏。
“这是棹儿应该做的,为皇祖母尽孝,是他应尽的本分。”裴贵妃给皇子队伍中的李靖棹使个眼色,李靖棹会意立即跑过来,“孙子棹儿参见奶奶。”
“欸,好,好,都长这么大了。”严太后欣慰地摸着他。
李平泓为了让太后高兴,便叫皇子们都围上来,大声道:“全赖太后娘洪福庇佑,这些小子们都孝顺得很。”
然后挨个给她介绍:“这个,是诚王老三,靖楠。那个是老四温王,靖桥。这个是老五,昆王靖棚。还有老六廉王靖柏,快过来,别傻愣愣站着。这是老八,肃王靖极,现在连路都走不稳当。”李平泓把刚刚一岁的肃王抱起来,对严太后笑道:“还有一个老七,临王靖横,正生着病呢,没能来迎接太后,等他身子好些了,儿子再让他来给娘请安。”
“好,好。”太后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摸摸那个,听着一群孙子齐声叫“奶奶”,似乎高兴得合不拢嘴了。
被晾在原地的皇女们都保持着微笑,唯独李靖樨不服气地“嘁”了声,“父皇老是这样,介绍人的时候总把女儿拉下,好像他只有儿子一样。”
虽然李靖樨和那老太后互相不待见,一点儿也不愿意上去凑热闹,但她很不满意李平泓凡事只叫儿子,不叫女儿参与的“陋习”。
其她皇女们都没吱声,唯独八岁的五公主李靖椿回应她:“就是,我们也是父皇的孩子,凭什么总是把我们忽略,什么事儿都只叫哥哥不叫我,他懂得还没我多。”随后仰着头问李靖梣:“大姐姐,你当皇帝的时候,会只叫哥哥,不叫我吗?”
李靖梣立即轻捂她的嘴,冲她“嘘”了一声,答非所问道:“父皇还在的时候,不许说别人当皇帝,否则就是犯上,会被打板子,知不知道?”
“哦,知道了。”
“怕什么,姐姐是皇太女,将来迟早当皇帝。”李靖樨浑不在意道,拉五公主到身前来,“过来,有二姐姐罩着你,看谁敢打你板子。”
“嘻嘻,二姐姐最好了。”
李靖梣无奈地望着对面的一大一小,暗蹙眉头提醒李靖樨注意分寸。
接下来本该是公主们拜见的环节,但是严太后却抓着诚王李靖楠的手不肯松开了,“这就是诚王啊?都长这么大了,哀家离京时记得他还是那么大点的娃娃。没想到一转眼……长大了好,长大了好啊!”太后的手越攥越紧,眼睛里覆上了一层灰蒙蒙的浓雾,诚王李靖楠对她突来的热情不明所以,维持着恭谨的微笑,余光不停寻找母亲文贵妃,希望从她那里获得一些指点。
敦王看出严太后待诚王明显不同,眼中渐渐流露出嫉妒之色。
“要是樟儿长到现在,也该有这么高了。”太后无意间的一句话,让皇帝李平泓和文贵妃立即变了脸色。
她口中的“樟儿”无疑指的是萧王的次子李靖樟,当年被赐死时只有七岁,一直跟在太后身边养育,和诚王李靖楠隶属同年。
显然这个人是不受皇帝欢迎的。手边的小姑娘扯了下太后的袖子,太后立即察觉到了皇帝阴沉的脸色,没有再说话,只是拎起袖子抹了下眼角。诚王见状连忙掏出自己的帕子给太后拭泪。
人群外围的李靖梣、李靖樨都感觉到了气氛的僵硬和紧张,往常这种时候一般是文贵妃出来打圆场的。不知为何,今日她跟失语了似的,特别安静地站在原地,脸色十分苍白,甚至能看出肩膀在微微颤抖。
按说一个见惯了大风大浪仍能维持娴雅从容性格的人,似乎不该有这样的反应。李靖樨悄悄拽拽李靖梣的袖子,“姐姐,你瞧,文娘娘是不是生病了?!”
李靖梣也注意到了文贵妃的反常,不过,她并没有表现出八卦的兴趣。这个皇宫里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而真相永远不会从捕风捉影的猜测中凭空降临。
众人簇拥着严太后回到慈祥宫,不出意料的,两位嫡亲公主受到了太后充满敌意的冷落。
除了从海皇后那里继承的天然成见外,她们之间又隔了一层“杀子”的血海深仇。这样的仇恨铺垫中,严太后连表面上的和睦也不想维持了,当着后宫众人的面儿,毫不留情地向皇帝施压:“哀家的慈祥宫,不欢迎那些不该来的人!你是存心想气死我是不是!让她们走,赶快走!咳!咳!”
李平泓脸色铁青,一句话不说。裴贵妃趁机再添一把火,“哎呀,太后,您可千万别动怒啊!唉,真是,你说,有些人明明不受待见,偏要往跟前撵!是存心给人添堵是不是!”
严太后咳得越来越厉害,身边的小姑娘连忙帮她捶背,从斜跨的针织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陶瓷鼻烟壶,搁在严太后的鼻孔下,太后像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捧住鼻烟壶长长地一吸,“皇祖母,您好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