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杙不知他去小镜锋干什么, 尾随其后。不敢跟太近, 涂远山是玉瑞数一数二的将才, 他对“敌情”的捕捉能力比豹子还要敏锐。
见他上山后径自往西走了,那正是岑杙早上走错的方向, 暗忖莫非他要去小木屋?忽然,涂远山回过头往后扫视,岑杙以为他发现了,匆忙匍匐于灌木丛后, 心脏骇得差点跳出来。
等她趴着呼吸了数十个来回,把地上的尘土都吃了一层。慢慢地躬紧身子往丛外看,哪里还有涂远山的影子!
糟糕,跟丢了!
岑杙爬起来想了想,他去的方向终究是往小木屋的, 不如就去那边试试看。但是担心会正面撞上涂远山, 于是凭着记忆特地绕了条远路,摸到了小木屋的后边。
她倚着木屋墙壁蹲下来,头顶上就是一扇窗,窗户还是她早上生火时开启的,没有关上。依稀听见屋里传来“叭”得一下折枝声, 有人在里面生火。岑杙不敢往里看, 冷冬天气,内衫竟然被汗溻湿了。
不一会儿又听见了一个脚步声, 朝小木屋这边走过来, 这脚步非常沉稳, 应该也是个魁梧汉子。岑杙悄悄看了眼,见此人果然身形挺拔,但样貌年轻,至多不过三十岁。且身上还挂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裹。
之后又陆续来了两个人,都是中等身材,其中一位头还有些大,年龄均在四十左右。几个人过来得方向都不同,但都跟约好了似的,在小木屋里聚首。
“下月十四,圣驾会到天坛祭天。正是起事的好时机。”
“什么起事?哪有起事!你还想造反吗?”
“不是造反,是请皇上同意四疆画地而治!难道诸位不想吗?”
屋里有两个人争论起来,其中那野心勃勃的年轻人好像一下子站了起来,绕着屋子边走边说:“近年来朝廷隐有剪除四疆兵权之意。各位军中多少都被安插了朝廷党羽。我闻家三代世代镇守南关,为保南疆太平立下汗马功劳。结果呢!朝廷竟趁我父孱卧病榻之际,将我父的老旧部全都换成朝堂的人。现在我们南疆一半兵马已经都被朝廷掌控。说句不孝的话,一旦老父西去,我南疆闻家就再也没有立足之地。而一旦我南疆失势,下一个就会轮到诸位叔叔伯伯们。唇亡齿寒,难道还不足以让诸位前辈警醒吗?”
岑杙心里咯噔一下,听出对方竟然是南疆闻家人。她素闻南疆闻凤举缠绵病榻已久,膝下只有一个老来子,名唤闻希宝。听他的口气,竟然隐有不满朝廷削权,要趁机挑事作乱的意向。
南疆闻家是四疆中实力最弱的,朝廷当然会捡软柿子捏,先拿他们开刀。这厮为了保住自己的一方势力,竟然想撺掇其他三家一起犯上作乱,真是狗急跳墙。
另一个奸细的声音道:“闻世子打得一手好算盘,如果四疆画地而治,得利最多者就是你闻家也。闻家远在南疆,地势险峻,又多瘴气。易守难攻,自古于南疆称王者鲜少有不成功的。可我们就不同了,西南程家凭蜀地富饶和蜀山天险或可称雄一时,但玉瑞立国已久,民心向背,想永远称雄未必容易。
而我西北,不仅土地贫瘠,还要外御强敌,需要朝廷源源不断的供给,根本无法画地而治。到时如果朝廷与四疆翻脸,那么谁来养活我主手下的那些精兵悍将?”
岑杙听他声音虽奸细,道理却壮,从他口气中听出他是西北周家的幕僚,这些将领不在京的时候,京中机要一般会托给信得过的幕僚。他所表达的应该就是周撼山的意思。
程家也派了幕僚前来,就是那位先前与闻希宝争执的人。他道:“没错,今上是我主亲姐夫,我程家军一心效忠朝廷,绝不会做谋逆之事。”
见两人都不支持,闻希宝又把目光投向了北面的涂远山。他一动不动看着火堆,至今未发一语。
“定国侯,北疆是四疆之首,国之要害。今日成事与否,只在您一句话了。”
气氛登时沉寂下来。
岑杙附耳于窗下,忽听身后树枝一阵诡异响动。
“谁!”屋内四人顿时惊起,岑杙反应极快,立即扑到了木屋另一侧。一个人直接从窗户里越了出来,落在地上,飞快往屋后的树林奔去。如果此时岑杙还在窗底下,非得被逮个正着不可。
“有没有发现什么人?”
一个声音从门口绕到屋后,对方摇了摇头,“没有!”
“这可就奇怪了,会是什么人?”
“咦?这里有脚印!之前一定有人在这儿附耳!”
“岂有此理!这个贼东西,少爷抓到非宰了他不可。”
正在这时,涂远山身形一转,往一个方向急冲而去。众人相视一眼,也纷纷追了上去。
岑杙骇了一跳,以为他们追得是自己。正要发足狂奔,但那脚步声却没有朝自己而来,而是离自己远去了。
她暗自惊异,难道这附近还会有别人?她见所有人都倾巢而出,心中一动,从屋子一侧绕到了门前。
低身进入小木屋,见屋里火堆还在烧着,围住火堆旁的有四个矮凳。靠近门口的矮凳旁还有个包裹。她眼睛一亮,就要打开包裹。这时听到外面突然传来一个大声嚷嚷,“还是定国侯说的对,咱们不能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来不及了,岑杙把包裹背在身上。跳窗逃走,感觉包裹里有个沉甸甸的东西砸了她背一下。现在也无心探究,用上平生之力气,发足狂奔,往另一侧山下跑去。后面两人紧追不舍,但岑杙知道其中没有涂远山,心中稍稍安心。
如今天色已暗,对方看不清自己的样子。她疾奔之下竟也能远远地摆脱他们,一直到天色彻底地黑下来,后面才没有动静了。
她已经跑到了山下,拄着膝盖,呼呼地喘气。此刻城门已关,要回城是不可能了,夜里很冷,山中多豺狼虎豹,必须尽快找个地方弊身才是。她想去栖霞寺找师父,但举头眺望,栖霞山主峰上的高塔已经离她很远了。要回去势必会穿过山林,万一遇到猛兽就得不偿失了。
“竟然跑了这么远,怎么一点都不觉得?呵~呵~这下可如何是好?”
突然,一只手搭上了肩。岑杙一惊,整个头皮都发麻了。
“岑大人,跟我走!”
这个声音不像涂远山的,也不像那四人当中的任何一个。很低沉,像隔着一层什么似的,岑杙回头,见是一个蒙面黑衣人,已经闪身快步往前走,下意识就跟上了他。
“你是什么人?你认识我?”路上她无论问什么,他都不回答。岑杙越发奇怪,“在小木屋外制造动静的是你吗?”
“不是!”他突然道。凌空吹了一声尖锐的口哨,就有一阵马蹄声踢踏而来。那人要岑杙上马,自己却不上去,叮嘱道:“岑大人,你现在乘坐此驹到北城门,把这个交给守城侍卫,他自会为你放行。”从怀里掏出一枚方块状的东西,交给岑杙。岑杙摸到那好像是一枚铁质的令牌,沾了那人胸口的温度,温温热热的,问:“那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