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绝不走！北疆涂家没有俘虏，我们西北周家也不出逃兵！即便我死了，我母亲和大姐也会照顾好康德公主，殿下放心便是。”
李靖梣一愣，叹道：“我明白你的苦心，但你年纪还小，这个世上不需要再多一个无谓的牺牲了！放我下来吧，他要杀的是我！”
“倘若现在背着殿下的是岑大人，殿下会让她走吗？”
李靖梣心中一痛，“当然。”
“但是她不会走，我的心和她是一样的。能为殿下而死，我周小山九死无悔。”
周小山说完后面就没有了动静，他有些心酸，也只有借这种方式，他才能向对方表明心迹了。
李靖梣叹口气，竟然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又何必……”
就是这轻轻的一摸，周小山觉得死也值了。
“殿下你再试一试，倘若我再往前跑百步，即便逆风，能不能射杀此贼？”
“无须百步，只须五十步，他便在射程之内，只是这五十步难如登天！”
“呵，我周小山偏要做登天之事。”周小山竟咧开了嘴，露出诡异的笑容。
“殿下，最后一次机会，你可瞄准了，一定要狠狠地射他个狗娘养的，替我和周英报仇！”
李靖梣未及反应，他已行动起来，像头脱缰的野牛似的，不管不顾地往前冲去。李靖梣被迫重新拉弓，瞄准目标。
一步，两步，三步……十步，十一步，十二步……“嗖”得一声，一支□□迎面射来，周小山将身一躲，竟然躲过去了，“十五，十六……二十……”他加快速度拼命往前跑，趁着敌人搭箭上弦的功夫，又往前多跑了数步，但是随着距离的拉近，他能够规避的空间越来越小。第二支□□射来时，他再也躲闪不及，硬生生用右胸接了一箭。咬碎了银牙往前逆行。
“三十，三十一……”
后来就数不清自己到底跑了多少步，周小山脑子里昏昏沉沉，视线越发模糊，“殿下，到了吗？”
“还没，不过，风势逆转了！”李靖梣突然激动道。
“是吗？”
周小山望着对面那人，果真被突然逆转的风向吹得左右摇摆，不敢相信，风势真的逆转了。这时一支利箭从头顶飞出，直直地射向对面人的胸膛。
“苍天在上，助我擒杀此贼！”
但是意外的，那箭并没有扎进肉里去，像是碰到了铜墙铁壁一般，又直直地摔在了地上。而那人也只是被箭的力道撞得往后跌腿几步，随即又挣扎地站了起来，更凶残地盯着他们。
“什么？”
李靖梣大吃一惊，怀疑他穿了护身软甲之类，第二支箭迅速抽出瞄准了他的脖颈，但是同样的，第二支箭也被他轻松地挡了下来，一丝一毫都未伤到皮肉。
周小山咧开的嘴僵在了那里，难以置信，“天哪，这太不公平了，他是刀枪不入的！”周小山快绝望了。
与此同时，对面人也举起了弓|弩，“嗖”得一声，李靖梣再去摸箭时，箭筒中已经空空如也。
“糟了！”周小山往后一倒，硬生生用肩膀替她接了第二箭。
“小山，小山……”李靖梣拍着他的脸拼命唤他的名字。
他被迫仰头望天，喉咙里不断涌出腥甜。感觉那声音离他越来越远，像是从水里缓慢下沉，听到岸上的人说话一般。他想，他是真的要死了。原来死的感觉是这样的。
就在此时，“嗖嗖嗖”的羽箭从头顶飞了出去，如流星拖着长尾，比乌云还要密集。大地忽然剧烈地震颤起来，他好像听见一阵轰隆隆的马蹄嘶鸣声，声若滚雷，由远及近。
“这是……这是阎王爷派来收他的阴兵吗？”
“臣等救驾来迟——”
一名银甲鹰盔的骑兵，于烈风中踢踏而来，手中长矛笔直向前，冲向了那名刀枪不入的白虎卫。矛头携着冲刺的千钧之势，将其重重地击了出去。
随后又马不停蹄向前，用长矛插住那人的肋骨，将其高高地挑了起来，丢向了半空中，矛头直刺。似有将其活活贯穿之势。
“殿下，您没事吧？”
李靖梣抱着周小山，好不容易辨清来人面目，“兰溪，快让他们停手，让那人拿出解药来！”
兰溪连忙喊道：“崔将军，快停手，逼他拿出解药！”
那高举长矛之人闻言立即收势，用矛杆重重地将其击飞出去，提缰上前，尖锐的矛头直刺他的下颌，在那里顶出一个尖尖的旋涡，冷声道：“把解药交出来！”
那白虎卫仰头吐出咕噜咕噜的鲜血，狰狞笑道：“那是西域蝎毒，无药可解。”
突然“铃”得一声，崔云良手上的矛急速转动起来，“到底交不交？不交的话，只有死路一条。”
“我们没完成主上交代的任务，本来就活不成，动手吧！”
崔云良眸光一寒，“哼，你这身刀枪不入的功夫，练之不易，终究是可惜了！”
手上一使力，便当场刺穿了他的脖颈。那人挣扎着扭曲了一阵，便像放久了的死鱼一般一动不动了。
崔云良回望周小山那张人事不知的脸，将长矛抽出来，重重往地上一掷。叹了口气。
李靖梣明白，如果真是西域蝎毒，便是神仙也难救了。
“殿下，云种带了太医来。或许还有的救。”兰溪提醒道。
“人在哪里？”
“就在后面，应该马上就到了！”
“快，把人抬过去！”
云种率领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赶来，队伍在大路上竟然排成了一条不见首尾的长龙。龙头的神武骑兵，由于奔驰太快，扬起的尘土快要把风催的黄沙抵消掉。在这样大的风中，仍能把马骑得如此安稳，古往今来，非神武骑兵莫属了。云种的步军紧随其后，队伍中还有三驾马车，俱都用捆绳加固过了。最后两辆马车里坐得就是太医院的八名太医，用兰溪的话说，为了以防万一，云种差点把整个太医院都搬来。
士兵们把周英和周小山分别抬进马车里，让太医诊治。周夫人一边看看儿子，一边看看周英，急得大哭出声。李靖梣也不禁堕下泪来。
云种看见李靖梣狼狈的样子，眼圈红了，鼻酸道：“殿下，臣等来晚了，让殿下受了这样重的伤。”
李靖梣悄然抹掉眼角的泪，“我的伤不要紧，京城现下如何？”
“殿下放心，京中并未出现任何异常，臣已严密封锁消息，京城城防暂由孟然将军负责，海枝安海大人为副将。宫中也有凉公公、顾先生坐镇，问题不大。只是北城和东城的步兵，顾先生已交由西城副将楚平郭掌管，顾先生让我把此次调动如实转告殿下，朱豫安他……已被解职在家。”
“我知道了，你们的安排很是妥当，顾先生深谋远虑，有他在京城坐镇孤很放心！”
李靖梣知道顾冕是从她此次舍近求远，往京中求救，判断出可能是近在咫尺的枕霞宫出了问题。枕霞宫的宿卫是朱豫安的亲兵，如果出了问题，他肯定难逃干系。即便她有一万个理由愿意相信朱豫安的清白，为了以防万一，这一步也是非做不可的。
“现在，你带着所有兵马去栖霞山，接掌枕霞宫的戍卫，封死所有上山下山的路口，本宫要亲自清理门户。”
“是！”
“崔将军！”
崔云良应命，“臣在！”
“你把弓兵留下，骑兵带回城去，内城安危还要赖你守护。请务必封锁消息，等候孤的归来。”崔云良的骑兵队伍本来就是云种为了抢时间，临时借调出来的，如今见李靖梣安然无恙，也就放心带回。毕竟攻山的话，骑兵并无多少用武之地。
“诺！”
太医为她重新包扎了伤口，反复劝道：“殿下的伤口，入骨极深，还是要小心调养，避免舟车劳顿。不然……”
“本宫知道了。太医只需全力救治即可。”
风小了一点，她从车上下来，由兰溪扶着一步一步往后两辆马车走去。
周英先醒了过来，太医用麻沸散替他止了疼。尽管失去了一条小腿，但是他的精神尚好，太医连连感叹：“这位壮士当真神勇，关键时刻断腿保命，毒素没有侵入心脉。要是再晚一步，可能真就性命不保了。”
周夫人一面含泪，一面安慰他，周英受宠若惊道：“这毒厉害的很，我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了。只是公子他……”他听说周小山中箭的部位在胸口，他可以砍足自保，但是……
周夫人突然面如死灰，不能接受地摇着头，“不，不会的，小山不会的！”
其实从听到西域蝎毒的那一刻起，周夫人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只是不愿意面对现实。她抹着泪回到小山的马车旁，想跟他说会话儿。这孩子从小就喜欢热闹，小嘴一直叭叭个不停，长大后就不怎么爱说话了，还时常觉得自己总偏心他姐姐，虽然周夫人回想起来确实有那么回事，但是小山要是能活过来，她保证要把做得不好的地方改过来。只求他能活下去，他才十八岁啊……
周夫人哭得肝肠寸断，看太医剜出小山胸口、肩上的两支箭，带出血肉模糊的丝丝筋肉，几乎要当场哭晕过去。
“夫人放心，令公子并没有中毒。□□也没有伤到要害，只须将养几月，就能痊愈。”
“啊？神马？”周夫人乍一听到这样的惊天逆转，以为是听错了。
两名太医互相对视一眼，都乐了，“老夫是说，令公子身上中的这两支箭都没有毒？你看，连血也是红色的。”
“啊？这……这怎么可能？”周夫人看到小山胸前的血，确实和周英断肢上的浓黑不一样，激动得全身都发抖了，“太医，你……你确定吗？我家小山，真的能活过来？”
“令公子身强体壮，乐观的话，三个月应该就能复原了。”
“老天庇佑啊！”周夫人欢喜地大叫了一声，抱着小山的脑袋痛哭失声，恨不得把他锤醒，“我老周家真是祖上积德，神仙庇佑，感谢皇天后土，如来佛祖，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我……我一定要吃一年的斋，供奉你们这些大恩神大善神！阿弥陀佛啊！”
兰溪听见她把天上的各路神仙都谢了个遍，不禁笑了起来。
李靖梣又问太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他们一人中毒，另一个却没有？”
太医道：“臣检查过了，问题应该出现在那三支箭上，周公子身上所中的两支箭，箭簇都是无毒的，而周英壮士所中的那支箭，箭簇上抹了狠辣的西域蝎毒，中了这种蝎毒的人，一旦扩散到心脉，必死无疑。”
“这就奇怪了，这三支箭都是一样的，怎么会有的有毒，有的没毒呢？”
李靖梣想了想，让兰溪去把那白虎卫身上的箭袋捡回来，袋中还剩下九支□□，加上已射出的三支，统共是十二支。让太医一一验过，果然，这十二支箭中有六支是完全没有毒的，其中两支射在了小山的身上，而另外六支全都抹了西域蝎毒，周英身上中的就是其中之一。
“难道这些白虎卫还会选择性杀人？”
“应该不会，西域蝎毒是无色无味的，这些箭混淆在一起，根本分不出哪支有毒，哪支无毒。这肯定不太寻常。”
“对啊，按照常理，不应该全部抹上蝎毒，才能确保万无一失吗？”兰溪怎么都想不通。
周夫人忽然道：“这是，一半生，一半死。对方并没有完全要置殿下于死地的意思，而是把这个机会取决于天意。”其实，周夫人从听到白虎卫的名号那刻起，就已经晓得是谁在背后策划一切了。没有皇帝的直接下令，白虎卫是不会轻易出动的。皇权的对立就是这样残酷，哪怕是亲生父女，为了争夺权位也会兵刃相向。但是从她作为父母的角度来考虑，世界上哪会有父母一心想让儿女死呢？李平泓能定下这个规则实是再合理不过。
李靖梣听到这个话，并没有言语，只是觉得足够讽刺。果然是她不太聪明，总能一瞬间想到不该想到的事。
周小山朦朦胧胧醒了，周夫人、李靖梣都围拢上来。周小山慢慢看清头顶上的两个人，目光直愣愣地盯着李靖梣眼角下的两点水迹，鬼使神差的，“殿下，你的眼泪是为我流的吗？”
李靖梣微微一笑道：“好好养伤，我会去看你！”
小山突然露出了美滋滋的笑容，像吃了蜜糖似的，“那我真是死而无憾了！”
周夫人大怒：“你个混小子，抛下老娘，还敢说自己死而无憾了，看你好了我不打断你的腿。”
李靖梣笑容有些疲倦，“兰溪，我现在交给你一项任务，你带队人马把蓝阙使者的馆驿包围起来，严密监视。查出他们最近有何异动。有任何消息都要禀报给我。”
“诺！”接下来真的要看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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