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度是瞒着朝廷众臣进行的, 等有一点风声透出来的时候,生米已经煮成熟饭。
长公主李平渚本已不参朝事,听到这个消息, 马上来到皇宫见驾。刚到华凤门前, 就看到那高台下围满了人, 口耳相传着那个离奇的“十子还羽”的故事。而在高台之上, 十位已经剃度的皇子公主正面朝华凤门方向,瑟瑟发抖,打坐念经。尚在襁褓中的八公主李靖梢被乳母抱着,哇哇大哭。哭声传下来, 和着梵音一起, 异常的尖锐刺耳。
李平渚看得不由火起,不待传召就闯进了宫中。直奔李靖梣所在的文华殿,她正受尚衣局的摆布,准备接下来的第二场祈雨仪式。见李平渚气冲冲地闯进来,心平气和地挥了挥手,让侍女们先出去, 扶着椅靠在御座上坐了, “姑姑此来所为何事?”
李平渚见她明知故问,气急, “我问你, 你一向不信鬼神, 为何几日要听信妖僧之言,把自己的亲弟妹赶去出家为僧?这等怪力乱神之说, 岂能采信?如果人人都如此行事, 天下岂不是要大乱!”
李靖梣很淡定, “姑姑如果是来兴师问罪的, 那么已经来晚了,父皇已经下旨,此事不得再议。”
“我问得是你!”李平渚有点咬牙切齿,“你父亲如今已经成了你的掌中之物,任凭你摆布。这皇位迟早是你的,你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李靖梣眸光一凉,看向李平渚,“姑姑这话应该是说给我父皇听的罢。孤并没有对任何人斩尽杀绝,出个家而已。相比于我太子兄长的下场,他们可是好太多了。”
李平渚噎了一下,知道她心中有怨气,惹恼了她也讨不着好,于是便沉下声来,试图好言相劝,“就算你父亲不仁,敦王、诚王、温王也已经死了,他也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但你的这些弟弟妹妹又有何辜?靖梢还不到一岁,靖极也才四岁,他们现在懵懂未知,根本不可能谋你的反?为什么连他们也不放过?”
李靖梣神情有些不耐烦,不过,她知道不把这件事说清楚,这位慈悲心泛滥的长公主是不会罢休的。她指了指旁边的位子,让李平渚坐下来。但李平渚拒绝了。
李靖梣不以为杵,“姑姑,咱们好久都没有推心置腹了,今天这话我也就跟你一个人说。我让他们出家,其实也有不得已的原因。这次栖霞山遇刺,孤查到何义信就没再让人查下去,为的是什么?我不说姑姑想必也知道。孤手底下的那些骄兵悍将,断然不会允许同样的事发生第三次。这些皇子活着终究是一个威胁。孤这么做也是在保他们的命,给所有人一个还算满意的交代。换句话说,靖棚他们如果不出家,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即便孤现在不杀他们,日久天长,孤手下那帮人也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劝孤杀掉他们以为邀宠。如果姑姑在我的位置,又当有何作为?”
李平渚哑口无言,沉默半晌,道:“那么靖棚、静柏、靖横、靖极这四个皇子可以出家,靖枟、靖栌、靖椿、靖柠、靖榆、靖梢这些皇女根本就与皇位无缘,为什么也要跟着一起出家?”
“姑姑这话又错了。谁说她们与皇位无缘?如果她们与皇位无缘,那么孤这储位又从何来?”
李平渚眼睛睁得老大。李靖梣继续道:“我跟姑姑讲个故事吧。当年父皇在生命垂危之际,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立我为储,结果招至满朝上下无数人的反对。父皇一气之下,曾跟谭太傅说,要下旨赐死三位皇子,这样就没有人能威胁我的皇位了!但谭太傅劝止了父皇,为什么呢?孤当年也很不解,因为孤同样担心外人说孤继位是名不正言不顺。但谭太傅当年讲了一席话,孤记忆犹新。谭太傅说:孤以嫡长女继嗣,虽说祖上亘古未有,但有孝祖女帝珠玉在前,孤尚能蒙其荫蔽,开万世之始流。但倘若屠刀一旦挥下,这万古长空,怕只剩孤这一朝风月了。后世之人倘若争相效仿,那才是我李家的劫难。
因此,父皇当年没有做的,孤现在也不会做。但是孤现在不杀他们,难保他们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作祟,人的野心是无穷尽的。孤今天还能有命坐在这里,靠得可不是慈悲心肠。那怎么办呢?孤只能选择让他们出家,皇子皇女全部一视同仁,彻底断了他们的念想。孤不希望任何人死,所以愿意给他们一条生路,但这也是孤仅有的了。如果要怪,就只能怪他们和孤一样,偏偏托生在帝王家。”
李平渚听完心中震颤,久久不语,临了道:“生在帝王家的又何止他们,你妹妹靖樨呢?你怎么不让她跟着一块出家?说来说去,你还是为了你自己!”
李靖梣说了这么多,已经说累了,无心再解释,重新传召尚衣局宫女更衣。在侍女的搀扶下一步一拐地乘上步辇。李平渚看着她的腿,心中顿时又生出不忍。扭开脸去,眼角有些湿润。
“该解释的我都已经解释过了,姑姑若是觉得孤此举不妥,那就联合朝臣上书吧。只是在上书前,孤有必要提醒姑姑几句,内阁元老自王中绪以下对此都没有异议。您也知道,王中绪一向是支持削减宗室用度开支的,这些年来,宗室开枝散叶的速度已经远远超出了朝廷的负荷,宗室子弟不事生产的人很多,每增加一代所需花费就要成倍增长。王中绪早就想找借口削减,只是阻力太大,没办法推行。如今皇子公主以身作则到寺里清修,相当于给朝廷省下了一大笔开支,再去削减那些宗室子弟的用度,就相对容易得多了。王中绪心里跟明镜似的,巴不得孤这么做。姑姑如果觉得帝王家表面上的脉脉温情比玉瑞江山还重要,那便去做吧,孤把话放在这里,他们出家的机会有且仅有一次,错过了就不会再有了。”
“你这样做迟早会成为孤家寡人。”
“孤已经是了。”
李平渚心底一寒,彻底说不出话来。
李靖梣乘辇刚来到华凤门前,就有骑者来报,皇子公主的头发已经被送往栖霞山烧掉。众人纷纷翘首以盼,这朱雀神鸟会不会真如传说中那般显灵。
以王中绪为首的阁老们这次是真看不懂李靖梣了,皇家祭祀他们也参加了不少场,第一次见对着华凤门祭祀朱雀鸟的,虽说华凤门又叫朱雀门,但也不意味着它就是朱雀吧,这不是瞎拜么?怎么看都像是一场儿戏。他敢打赌,如果潘遂庸那老头地下有知的话,一定在看活人笑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