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泠低眼盯着温羊奶的注子,道:“她确实不记得你了。”拿出夏布方巾擦了擦手。
赵潜疑惑道:“为什么?”
“她生了一场大病。”赵泠眼眸转暗,眼睑垂下。
“全都不记得了?”赵潜皱眉道。
“不是。”赵泠道:“我问过给她看诊的太医,太医说,越是久远的事,她记得越是清楚,再近些,她的记忆就变得模糊起来。”
她的父亲是在贞和十年十二月三日去世的,越是靠近那一天,她的记忆越是模糊,她的脑子在保护着她,不让她去接近那残酷的事实,不让她去承受那样不可承受的苦楚。
说到此处,赵泠眼底浮起失落和悲凉,将擦了手的夏布方巾随手扔到炭火盆里,火苗窜起,舔舐着温奶银锡注壶底,将他眼底的失落与悲凉燃烧殆尽。
“原来是这样。”
赵潜垂下头深深叹息,半蹲盖盘腿而坐,默然许久。
虽然他与吴之筱的兄长针锋相对,但因赵泠的原因,他对吴之筱这个女孩总怀着一颗长辈的心,当做自家妹妹一般看待,所以才叫她“阿筱”来着。
赵潜又喝了几口茶,才道:“怪道她不记得我,想想我是贞和八年回盛都的,那时候我第一次去国子监看你。”偏过头看看窗外雨打枝头,若有所思,道:“她那时候就站在你旁边,冲着我笑,我当时心里还叹道,这是谁家的小娘子,眼睛真是灵啊!”
在官场久了,少见那样天真烂漫又真诚的笑,赵潜觉得这小娘子笑得很好,很适合那样明媚的天气。
赵泠看着炭盆里的火势,淡淡道:“她是盯着你手中的西宛葡萄笑的,看在西宛葡萄的面子上,你就算是一坨屎,她都笑得很好看。”
赵潜轻笑一声,道:“那时她的笑,比现在更加诚恳真挚。”又无限感慨,道:“她忘了我也就罢了,她若忘了你,那我都替你觉得可惜。”身子前倾,问他:“子寒,你有没有觉得不值得?”
赵泠不置可否,岔开话,抬起头看向他,问道:“你来做什么?”
赵潜后仰,手撑在茵榻地衣上,道:“黜陟使要做什么你不知道吗?考课官员优劣,评定九等。”
“官家派你来?”
“对啊!不然呢?派她兄长来?”
“就不能派别人的兄长吗?朝中就我和她有兄长吗?”
“急什么呀?”赵潜坐直身子,道:“官家派我来的意图很明显,我是你兄长,所以我给你做出的考课评定不作数,不管多高,都得往低了算,但给她做出的考课评定,不管多低,都往高的算,这是官家要抬举她吴之筱啊!”
赵泠蹙眉,“抬举她?”
赵潜点点头,道:“安阳公主毁了她和周楚天的婚约,官家就算是可怜她,也会抬举她的,不论她考课评定的结果如何,三年后,她借着官家垂青和怜悯,照样可以回盛都去为官。”
吴家与周家断了联姻,也就断了吴之筱父亲生前苦心孤诣给自家儿女铺设的一条路,吴家骤然变得势弱,向来擅长权衡的皇帝自然要抬举吴家。
吴之筱本人应该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她根本不会在乎公主有没有占走她的未婚夫,也没有时间去在乎这些,她必须要走得更远,站得更高,那些流言对她来说,都不值得去在意。
这下看来,她好像走对了路。
她走对了路,赵泠却高兴不起来,满心的担忧坠在心口,重重地悬着。
赵潜缓缓道:“还有……”
“我就知道你不是单纯来做黜陟使的。”赵泠早料到一般,冷冷道,拿过桌上一个青灰色小碗,随意放到茵席上。
“走这一趟可累死我了,当然不能就为了一件事啊!”赵潜伸手绕到后边,自己给自己捶腰,抻了抻手臂,打个哈欠,道:“我是来这儿过年的,”
赵泠摆正茵席上的青灰色小碗,瞟他一眼,道:“在盛都没有年可以过吗?”
赵潜音调忽的抬高,对他道:“你兄长我在盛都一个人过年啊我?我还没必要凄惨到那个地步吧?”
“年有什么好过的。”
赵泠提起银锡注子,将温热的羊奶注入到那青灰色小碗里。
他不喜欢过年,刻意的热闹与处处都要讨好这个世间的氛围,让他觉得厌恶和莫名的不安。
“惯的你臭毛病!”赵潜拍桌道:“那你明年别过了,就站在这里,干看着我过。”
赵泠三指捏起青灰小碗,皱着眉头喝了一口羊奶,满不在乎道:“你要过年,自己置办那些杂七杂八的物件,我可什么都没买。”
“你还真是不合时宜。”
赵潜无奈叹一声,缓缓起身,负手在后,走出他的屋子。
不合时宜的人站在人群中,会显得很突兀,也很扎眼,赵泠就是这样的人,但他不觉得自己扎眼,倒觉得周遭的一切都不入眼。喜欢本官怕是要完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本官怕是要完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