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好。”吴之筱毫不见外地拿过赵泠的手,扯了腰间一块帕子,垫在他手上,吐下几粒小小的葡萄籽在上面,说道:“我阿姊说还得吃点药,且不能吃冰酪,你说这大夏天的连冰酪都不让我吃,我这日子过得太苦了!”
确实是苦。
她在那样大的雨里骑着马,四处奔走,得了风寒还得吃药,为一苦;外面那些人说的话刺耳难听,她只能闷在家里,为二苦;她阿姊还不让她痛痛快快吃冰酪,她日日忍着口腹之欲,为三苦。
她本就吃不得苦,还得生生熬着受着这三种苦,实在太为难她了。
赵泠缓缓睁开眼看向一脸恹恹的吴之筱,没在意她把葡萄籽吐自己手上的事,坐直身子,手随意搭在膝上,开口问道:“要不要我带你出门去买冰酪?”
她确实是染了风寒,也确实不该吃这些冰凉凉的东西,若放在往常,赵泠肯定不会纵容她的。奈何她这几日总高兴不起来,若一盏冰酪能让她得暂时的欢喜,他又何必拦着她呢?
吴之筱那双失意好多天的眼睛终于有了光,抬眼与他道:“荔枝冰酪。”
“好。”赵泠答应她道。
晌午过后的集市上人很少,大多都回家里避暑去了。
吴之筱撑着百花盛开的绚丽花伞,一跃一跳地走在前边,深深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身上的襦裙在日光下闪着细细碎碎的光彩,衬得她双眸明朗,清丽耀眼。
出门买冰酪,本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她满心期待着冰凉甜润的冰酪入她口中,她再轻轻一抿,抿得一口绵软奶香和果香,不等口中的奶香果香散去,她立马再舀一大勺入口,尽情享受着夏日里独有的滋味。然而,她这一份心情还是渐渐被无尽的失落取代了。
路上的行人不多,零零散散也就几个,路过她的就更少,可她还是能从这些人口中听到几句她不喜欢听的话。吴之筱越走越慢,手上撑着的花伞也越压越低,最后花伞竹柄靠在她肩上,挡住了她的视线,只能看得清脚下。
走在她后边的赵泠也跟着她放慢了速度,几乎是走一步停三步,没开口催她,只看她慢慢往前挪着步子。
快走到冰铺时,她回过头看向身后跟着的赵泠,往前边的桥头一指,与他道:“赵子寒,那边好像有剥好的莲子,你去给我买。”说着弯腰捶捶自己的小腿,道:“我累了,我休息一会儿。”
阿姊今晚是要拿莲子来做莲蓉馅的,她只剥了几颗,肯定不够,还是买一些回去凑数好了,省得阿姊又要絮叨她。
赵泠低眼看着花伞下的她,点头道:“那你在这里等我。”
他一走,吴之筱耳边的声音就愈发大起来,说话的人也愈发多了起来。赵泠就好像是她身上的一张封印,封印一旦飘走,各种妖魔鬼怪就往她身侧扑来,想要吓唬她,撕咬她。
“她居然还敢出门?难道她不觉得羞愧吗?”
“就是,好歹也是临州通判,竟什么事都不做,白吃这么多年的官家俸禄了!”
“她哪里是什么事都不做?她是无能,就知道急吼吼去地求圣上!”
“没用!一点用都没有!我一家老小差点死在她这种庸官手里了!”
“要不是有赵知州,只怕她这位通判也早就被洪水淹死了吧?”
“真是可惜,她怎么没被洪水给淹死啊?上天留着这种人有什么用?就知道吃干饭!”
吴之筱当做没听到,手中的花伞再次压低,严严实实遮住了脸,一步一步地,艰难地走到冰铺面前,低着头对那冰铺主人道:“要一盏荔枝冰酪。”
“好咧,客官请等着!”
冰铺主人赤着胳膊,头戴皂帽,转身从铺子里头拿出一盖碗的白花花奶乳出来,将青瓷盖碗搁到冰铺门口一个装满碎冰块的巨大冰坛子里边,封住坛口。命三四个人出来转着圈晃动着冰坛,口中嘿哟嘿哟地奋力吆喝着,碎冰块在冰坛里来回撞击坛壁,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不要卖给她!”
“对对,她这种人还想吃冰酪?也不看看她自己配不配!”
“这是临州的冰酪,她凭什么吃?不要卖给她!”
夏日的冰铺一直都是人最多最热闹的地方,即使不买冰酪,就坐在冰铺外头也能沾沾凉意,是个很不错的消暑之处。
人多则口杂。
冰铺主人弯下腰抬起头,仔细看了一眼花伞下的吴之筱,再听冰铺外头那些手拿蒲扇扇风的人说的话,渐渐对她不耐烦起来。可他开门做生意,总不能当场赶客吧?
那冰铺主人只好对她说:“实在对不住,刚才我才发现我们铺子里没有荔枝了,做不成荔枝冰酪了,要不你去别处买去?”
花伞之下久久无声传出来,冰铺主人便以为她要往别处买去,正要拱手送客,却不料突然闻得一声炸雷般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