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之筱若想要亲近赵泠,需得另辟蹊径,只是她并未预料到这条蹊径这么窄小而曲折,十分限制她的为所欲为和正常发挥。
这日,秋高气爽,天气晴朗,云干净得透彻,云下的树还倔强地绿着。秋天的绿和春天的绿不一样,秋天绿枝虽萧索却绿得更厚重些,一眼望去,全是浓绿深青,叶片也比春日的厚许多,腆着一张厚脸皮不肯簌簌落下——老子就是要熬过冬!
这日,吴之筱的腿伤好了些,她在府中喝了一盏添了蜜渍樱桃的果茶,按着阿姊的吩咐,带了几十包核桃、栗子、菱角等干果还有各色糕点至州衙,口中含着薄荷片,手里还拄着一根歪脖子树树枝制成的拐杖。这拐杖已被她磨得有了点圆润包浆,干果也被她偷偷吃了些,糕点自不必说,她到州衙时,嘴角上的糕点屑彰显了她这一路上犯下的错。
这些都是小事。
至州衙,临州主薄躬身上前来,见她行走不便,忙说道:“通判,你这腿伤不要紧的吧?若要紧的话,还是告假在家多休息几日的好。”
“不要紧的。”吴之筱将手上的干果糕点递给主薄,并说道:“我不在州衙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
主薄忙抱住那一大堆的东西,笑得嘴角咧上去,道:“哪里的话,我们不过做一点分内的小事,通判的事还是得辛苦通判来做的,我等不敢胡乱插手的。”
“我知道你们都是能干的。”吴之筱缓缓抬起拐杖,越过州衙高高的门槛,一蹦,蹦了进去,道:“这州衙门槛也太高了些。”
主薄先将两包干果分给守门的衙役,嘴里说着:“这是通判给你们的心意,收下收下。”一面分着一面跨高腿越过门槛,说道:“这州衙门槛一直都这么高的,这些年磨损了好些了,要不然会更高的。”又看看吴之筱走得踉踉跄跄,上前说道:“通判,我们临州有这样的话,在临山上摔了腿的人,要想腿伤全好,得到临江边上去,用临江的水洗一洗,让临江江水断一断你的罪罚,若是无罪,腿就好了,若是有罪,腿就永远也好不了。”
“这样啊?”吴之筱摇了摇头,道:“那我是去不得的了。”
主薄不解,跟在后面问道:“吴通判怎的就去不得了?通判又没犯什么罪。”
“你怎么知道我没犯什么罪?”吴之筱回过头,故作凶恶地看向主薄,阴恻恻道:“我手上沾过血的。”
一股冷风萧瑟,冷得主薄背脊直发颤,愣怔在原地,一双细长的眼瞪直了。
又听得往签押房走去的吴之筱扬声道:“主薄仔细看看那几十包干果点心上有没有沾了血?有的话劳烦替我遮掩遮掩擦干净了!!”
哗啦啦,几十包干果糕点从主薄手里滚落而下。
一州衙捕快韩三娘上前来,看了看受惊吓的主薄,又看了看地上的干果糕点,命身后的手下帮主薄捡起来,重新放回主薄僵硬的手中,然后再一人各自拿了一包走了。
徒留主薄一人干吹着冷风,像是院中晒的咸鱼一般,干巴巴的。
签押房里的气氛很正常,吴通判处理着吴通判手边的事,赵知州处理着赵知州手边的事,井水不犯河水,难掀起波澜浩劫。州衙衙役与主薄也都因此放了心,松了一口气。
下晌,临近州衙散衙时,吴通判手里抱着一包干果正吃着——这干果应当分给主薄的,但主薄谢绝她的好意,吴通判只能勉为其难地自己享用了。
耳边听捕快来报谁谁谁又躲进民房里,以人质为要挟拒捕,谁谁又爬上楼顶,要自杀抗捕等事。
这些事捕快不是不能自己解决,但还是得回来与吴通判通禀一声,好让她签下字,若他们行事出了意外,吴通判与他们一同担责。有了吴通判做后盾,这些人做事才会觉得安心安稳,也才敢放手去做。
吴通判这人倒也爽利,从不计较这些,决断下得很快,很少耽误急事。
“那贼人躲进了民房,我们已将民房围堵得水泄不通,只是那贼人手里拿着砍刀和火把,我们若不给他车马让他逃走,他便放火烧了民房,还要杀了民房中的人。”韩三娘如实说道:“我们打算佯装答应他的要求,放他走,待他走得不远时,我们再上前捉拿他。”
吴通判问道:“若他逃走时,手里仍旧有人质在呢?你们又当如何?”
韩三娘回道:“那时他已远离了民房,手中只有一个人质,我们只需一路跟着,趁他不备,再上前解救人质并抓捕此人归案。”
“这确实是一好法子。”吴通判点头,放下手中干果,抬眼看向她,说道:“我再给你们一个法子,好让你们双管齐下。”
“何法?”韩三娘问道。
吴通判说道:“你们围堵民房时,故意漏一个口子,让他发现自己可以悄悄逃出去,他若选择悄悄潜逃,定然不会带走人质引人注意,待他一个人逃出去时,你们再紧随其后,上前抓捕。”她抓起一把栗子仁往嘴里塞,道:“他最后若还是非要选择坐上车马带走人质,说明此人根本没打算让人质活着,此人一旦露脸,不等他坐上马车就立刻上前抓捕,生死不论。”
韩三娘听罢,点头道:“是。”
又听得狱卒来报,说道:“回禀赵知州,回禀吴通判,钱不够了。”
吴之筱看看上边一直伏案处理公事的赵泠,又低头看看自己的翘头书案——审案抓捕,命案纠纷,世间万事都不算难,难就难在“钱”这一字上。
牢狱里的案犯得活着,他们一个个也都不是很想死,自我了断这种事至今都没出现过。人要活着便得吃饭,吃饭便得花钱。朝廷拨给州衙的钱一年就这么多,修缮桌椅要钱,备车骑马要钱,守夜衙役每晚的灯油也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