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和十八年八月初,吴之筱从西疆回到了盛都。
八月初六,夜,无月无风,蛙鸣虫叫。
窗下,两人对弈,书灯晃眼,窗格上的人影忽明忽暗。
赵泠拈起一枚白棋,落子,说道:“兄长,有件事忘了告诉你。”
赵潜一心扑在棋局上,漫不经心道:“何事?”
赵泠敛袖端坐,认真说道:“吴之筱是我的妻子。”
赵潜愣住半晌才抬起头来看他,道:“你说什么□□梦话啊?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想了想就摇摇头,道:“今日在朝堂上我也看见了,阿筱好像在刻意躲着你,看都不敢看你一眼,一散朝她就跑了,哎……自己喜欢的人躲着自己,也怪不得你心情不好说胡话。”
见赵泠面色沉沉,赵潜劝道:“不过子寒呐,有些事得慢慢来,阿筱才刚从西疆回来没两天,你们三年没见,两人之间有些生疏很正常,你别太着急……”
“吴之筱是我的妻子。”赵泠淡淡重复这句话。
他像是在陈述一个颠簸不破的真理,旭日从东面升起,残月从西面落下,流水从高处而落,吴之筱是赵泠的妻子。
“子寒呐,这事不是你说她是她就是的,你就算说几百遍她是你妻子都没用……诶诶诶,你去哪儿?”
赵潜还想着继续未完成的棋局,赵泠却已起身往外走。
赵潜忙起身跟上他,“这棋还没下完呢,你去哪儿?”
赵泠头也不回走出屋外,淡淡道:“睡觉。”
看他所走的方向,赵潜觉得不对劲,站在廊下远远地问他:“你院子不是在那边吗?你为何往府门的方向走?”
赵泠只道:“去和吴之筱睡。”
不愧是他弟弟,得不到喜欢的人就直接睡,反正……不行不行,不能让赵泠走他的老路,下场会很惨的。
“赵子寒你疯了?!你冷静点儿!你别乱来啊!”
赵潜本想拦着赵泠不让他冲动行事的,可赵泠一出府门就不见了踪影,根本拦不住,只能暗暗祈祷着赵泠能自己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赵泠疯没疯吴之筱不知道,反正吴之筱是要疯了。
夜半子时,吴之筱正要睡觉,赵泠突然出现在她屋里,站在她床前,那双晦暗不明的眼眸深深地望着她。
望得她双肩颤抖。
“你要干嘛?”
她慌慌忙忙地抓紧自己的小被子,外露的小脚猛地缩进被褥里,生怕他又像以前那样死死扣住自己的脚踝把她脱下床。
赵泠静静看着她这副对自己避犹不及的样子,脸色沉了沉,唇角微动。
他说:“吴之筱,我要成婚了。”
“成婚!!”吴之筱讶然,心底一凉一惊,抓紧被褥的小手瞬间松开,
我要成婚了……我要成婚了……一座冰山轰然崩塌,巨大的冰锥重重砸在吴之筱柔软而温热的心上,寒冷刺骨。
她问:“和……和谁?”
赵泠并没有回答她,转身走了。
躺在床上一夜未眠的吴之筱翻来覆去,思来想去,都想不明白赵泠到底要和谁成婚?
是鲁三小娘子还是余家小娘子,是城东的勇毅伯爵府还是城西的淮阴侯府?是男还是女?
大理寺,吴之筱的签押房内。
吴之筱支着额问杨也遇道:“杨少卿,问你个问题。”
见她有些失魂落魄,杨也遇一本正经道:“在下今年二十又五,祖籍江州,现居盛都南市米豆巷,家父早年去世,家母年五十八,家中唯有在下一个孩子,无兄弟姐妹,祖上三代……”
杨也遇本想以此逗一逗她的,可她压根没听到一般,自顾自地问他:“你可知道赵子寒要和谁成婚?”
“赵子寒?”杨也遇挠挠前额,道:“赵中舍要成婚了?!!”
“嗯。”吴之筱点头。
杨也遇满头雾水,道:“这事你不该去问赵中舍本人吗?”
“那多冒犯啊,我不是这种唐突的人。”
吴之筱现在连见都不敢见赵泠,哪里还敢亲自去他面前问这些?一旦她开口问了,就给了赵泠兴师问罪的机会。
到时候赵泠不答反质问她这三年来的种种,她该如何回应?不能问他,问鬼都不能问他。
这些天她四处奔走,问了半个盛都的人,乌皮六合靴都磨破了,嘴巴也磨出了水泡,可一无所获,没有一个人知道赵泠到底要和谁成婚,瞒得这样密不透风,严严实实的,这不是逼吴之筱亲自去问他吗?
她才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