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佳明笼着她的蓬蓬乌发,手指插入其中,把她押到胸前。
墙角一众偷听的。
“怎么回事?里面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大王该不会是不懂吧?”
“不可能,大王都娶了十七个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大王不跟他们过夜的啊!”
众人悄悄撑起窗户叉竿。
且让我等窥一窥!
红烛哔剥燃着,室内笼罩在昏暗的红霞中,便见那明公子懒懒靠在海棠围廊边,支起了一条长腿,他红衣松松垮垮的,要掉不掉似的,簇簇艳光坠在了腰边,如同一尊陷入情海的白玉观音。另一只手则是用力抓着床沿,头颅往后高高仰着,纤细脖颈显出一两道狰狞的青筋。
眼尾红得妖异如血,仿佛烧了起来。
而他们的小寨主呢,黑幽幽的小脑袋正卧在人家的胸前,铆足劲儿呢。
“大王这不是挺会的嘛,瞎担心了。”
当家欣慰无比。
“谁?!”
般弱听到动静,立马回头。
“管他们的呢,你吃你的。”
倪佳明把她的脸拨了回去,他双指夹住那一枚铃铛,随手抛出去,啪的一声,叉竿滑落,窗户重新闭合。
众人作鸟兽状散开。
散了散了。
再待下去,寨主夫人得要她们的命!
次日,倪佳明一身正红,坐在正厅主座,不紧不慢喝着茶,底下是般弱的十七房男妾,乌泱泱的一片,看着般弱都发慌,她狂使眼色。
都学乖点!
别惹小明!
老娘昨晚可是使出了十八般武艺才安抚住人的!
岂料众男从未与她洞房花烛过,俱是拈酸吃醋。
“哥哥真是威风,上来便自荐枕席做了正房!”
“是啊,早知如此,我等做什么矜持姿态,白被他人捡了便宜!”
“哥哥这身子瞧着虚弱,可别过度操劳,大王有我们伺候就够了!”
般弱顶不住了,悄悄溜向墙根。
“大王,急着走做什么?”
倪佳明支着脸,似笑非笑。
“弟弟们对你一往情深,可别辜负他们的情意,今晚我们一道伺候你,如何?”
般弱:“草。”
明哥:“……嗯?”
般弱:“我是说,草长得很好,我割一点喂猪!”
明哥:“乖。”
当天,般弱的十七房小妾被正妻哥哥雷厉风行遣散,他们将跟着镖车入城,各奔前程。
镖头欲言又止。
“公子,您不跟我们去京师了吗?”
该走的不走,还要留下来当黑寨夫人,你说这是什么事儿?
“不了,我让陆盐带个信,信到了,他们自会知晓我的心意。”
公子一袭红衣,素手笼着寒雪,虽然是病骨支离,弱得下一刻好像就被风吹跑似的,但当他开口,事情就成了定局。
镖头只好叹气,“来啊,把小陆盐捆了,若是再逃了,我们可就难向贵人交代了!”
陆盐:“?!”
般弱眼泪汪汪挥着小皮鞭,目送这一群国色天香跟着镖队远走。
“看来你真舍不得他们。”
倪佳明从后头将她揽入貂裘里,冰凉的手指捏着她的腕骨,“要不将他们叫回来?”
般弱撇嘴。
“叫回来又怎样,只能看又不能吃!”
倪佳明眯起丹凤眼,模样清清淡淡,没有一丝火气,“……哦?”
“咳,我是说,大家都有光明的前程!”般弱连忙改口,“我有你一个就很满足了,就别耽误人家终生了,多了我也吃不消!”
“果真?”
般弱点头如捣蒜。
佳明哥哥风轻云淡,“那便信你,若有下回,那缅铃么,试试也无妨。”
“……”
你应该改名叫狠明!
于是没过多久,附近的人都知道,嫁梦寨多了一位寨主夫人,白衣貂裘,看着病病殃殃,出手却狠辣异常,令当地州牧忌惮不已。
正值乱世,朝野动荡,狼烟四起,生灵涂炭。
寨子的外来访客就更多了。
来人痛心疾首劝诫。
“祭酒,国将不国,广厦倾颓,您难道当真要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吗?!”
春日花影绰绰,年轻祭酒褪下了那厚重的皮裘,长发高束,黑眸沉静,双鹤黄彩细丝绦系着身腰,他专注烧灼着竹条,待它略微弯曲后,他试了试软硬程度,满意颔首,飞快扎成蝴蝶的骨架。
“祭酒!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做这无用的纸鸢!”
来人生气抓起来蝴蝶竹架,扔到脚边。
祭酒淡声,“捡起来,我姑娘的纸鸢,你撒什么气。”
“……”
许久,蝴蝶骨架重新放到桌案,只是经过这一场无妄之灾,丝线断裂,架子早就散开了。
来人涩然道,“学生失态了,还望祭酒海涵。”
祭酒轻勾着裂开的丝线,摊开自己的掌心,骨节分明,伏着淡青色的筋脉,指尖染着一点美人祭,“清焰,你看我这双手,养尊处优,全是软肉,可给我姑娘梳头,更衣,煮茶,温酒,陪她染凤仙,草长莺飞时节,再糊一糊纸鸢,余生清平,如此而已。”
“可你却想我这双手,染尽天下血腥。”
“我姑娘万一嫌我太腥,不愿近我之身,那当如何?”
“祭酒——”
祭酒语气清淡似水,“你回去罢,不必再劝,也不必再来,世上已无扶明月,我一介病书生,实在担当不起帝师之责,此生也只在一寨一人身边终老,再不踏出此界半步。”
又一队人马失魂落魄离开。
般弱吃着烧鸡,手肘捅了捅身边的男人。
“欸,你跟他又说了什么,怎么一副失恋的鬼样子?这已经是本月第八个被你搞失恋的男人了吧?”
倪佳明:“???”
般弱当晚脚踝被系了一对铃铛,月明皎皎,春海起浪,响得她好几天都没敢走出屋子。
太羞耻了!
小明他变坏了!
又过一年,州牧拥兵自重,割据一方,派遣下属来招安嫁梦寨,否则放火烧山,斩草除根。
般弱听到这个消息,一口软酥险些卡在喉咙里。
你说你活着不好吗?
惹你爹生气干什么!
“大王,夫人,别管我们了,我们女子招安,定会被他们折辱,你们……你们还是快逃吧!”
寨子姐妹情深,并不想受人摆布。
“不急。”
倪佳明折起帕子,拍掉般弱嘴边的碎屑,“你喝口水,我去看看。”
“早点回来,给你炖了鸽子汤!”
般弱挥了挥爪子,小明同学是要给人当爹去了。
山脚,旌旗猎猎,气势如虹。
“下来了!有人下来了!”
“咦?是个书生?”
州牧鹰犬叫嚣不已,“喂,你小子不会就是那压寨夫人吧?”
众兵哄笑。
“看起来,的确貌美,这小腰嘛,倒是可以让爷玩一玩。”
书生宽袖束腰,唇边横笛。
“来者是客,那便,好好玩一玩吧。”
笛音穿肠,无一活口。
倪佳明轻盈如燕,又飘然回到了寨子里,喝了一碗鸽子汤,才摸着般弱的脑壳,绒绒的小孩胎发总是让他爱不释手,“哥哥要出去办点事,你就在这里待着?”
般弱问他,“多久回来?”
“五年必回。”
“好。”
他们的默契是深入骨血里的。
她凑过去,亲了亲天道哥哥的柔软双唇,“等你回来,咱们放风筝去!”
次日天明,倪佳明吻了吻小孩熟睡的脸庞,穿戴衣裳,策马离开。
——帝师扶明月归京!
天子迎出千里,王侯公卿莫不俯首。
“老师,您,您终于回来了,学生与社稷久候了!”
天子难掩激动,作揖下拜。
“久等了。”
万里穹顶无云,帝师长发飘渺,系着一条女子喜爱的榴火丝绦,却无人敢讥笑。
他丹凤眼淡淡扫过百官。
“令诸位见笑,本想与我姑娘隐居,但世无太平,我姑娘也睡不安稳,因而我便来——”
用这双捉蝴蝶的手,定一定山河太平。
明月帝师入京,天下局势顷刻风起云涌。
对内,诛王侯,废内相,幽囚太后,统摄朝政,定天下紫微。对外,悬旌万里,尸山血海,罢天下诸郡。
九州升起一轮染血明月。
四年之后,天下初定。
帝王霸业功成之日,欲要大封功臣,问及帝师,后者已经换了一袭发旧的白衣,骑着那匹来时的骏马,温和笑道,“那便为我姑娘,讨一座城,永不封侯,也不称臣,做我们的世外桃源,陛下以为如何?”
如此大逆不道之语,满朝公卿深深埋首,无人敢驳斥。
天子同样不敢撄其锋芒,拱手应诺。
“帝师……堪为千秋明月,吾等恭送!”
寨子落完最后一场雪,迎来了风和日暖的日子。
般弱抱着长胖了不少的白皮小猪崽,沉甸甸得她胸口发闷,在暖风中昏昏欲睡。
“回来了!夫人回来了!”
不知是谁嚷了一嗓子,般弱从梦中惊醒,她连鞋袜也来不及穿,跳了出去。
寨外,骏马侧系着一只蝴蝶风筝,色彩斑斓,春影深深。
那人衣摆如雪,唇却灼灼欲燃。
“弱弱,哥哥回来了。”
她像一只小蝴蝶似的,羽翼幼嫩,却扑棱棱撞进他的怀中,鼻尖重新闻到了熟悉的冷香,清淡又绵长,比佛香更让人安定。
般弱狠狠狂吸。
“外面好玩吗?有人欺负你吗?”
她盘在他的腰上,亲亲热热贴着他,没有半点生疏跟冷落。
“不好玩,他们不敢。”
“那下次咱们不去了!”
“嗯,不去了。”
倪佳明拍着她脚心的雪沫,藏进袖兜里,轻轻吻了她额头,“不过我给你挣了一座城,以后呢,咱们就关起门来养猪猪,好不好?”
“哇——”
她高兴得疯了,“那以后我就是骑猪上班的城主了!”
倪佳明煞有其事点头,“很威风,很别致。”
她软软搂住他,“小明呀,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呢?”
倪佳明失笑,将纸鸢取下来,放到她怀里,语气一贯温柔宠溺。
“这点就好吗?我还觉得不够呢。”
曾经的少年沉在深海的暗夜里,被你湿漉漉地捞了起来,你竟给了他一个缠绵悱恻的吻。
所以,旧岁,新岁,今朝,明朝。
无数个篇章传说。
我要你每一片天光,见我皆明朗清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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