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呼啸而过,桃花谢了满林,疾驰的马蹄声溅起路边的积水,湿了青衣。一阵奔波后,朔夜嘶吼,在通往滕家军前的落石谷停了下来。朔夜是匹通灵性的马,低头闻了一会,拿蹄子拍打坚硬的土地,我翻身下马,抚摸它的头:“你找到什么?”
地上有凌乱的脚印,还有一片墨色的衣角。
我捡起这片衣角,上面有歪歪扭扭蜈蚣状的针脚,那是初拂点灯熬油一夜缝补出来,彼时灯华见到如此丑陋的针脚,默默放下玄衣,无声的嫌弃令初拂伤心不已。但没过多久,灯华还是穿在身上了。
灯华是个严谨自持的人,办事素来妥帖,可这片衣角粘着血,而它的主人前不久就在落石谷遭遇了暗算。
落石谷离容城有些距离,按道理说,严守贵的手不可能伸这么长,况且这里近乎荒废,很少有人来往,如果不是故意伏击他,以灯华的身手和尘封的七绝剑,必然不会占下风。
看来是有什么人特意在此守株待兔。
在接到灯华遇害的消息后,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此时想在严守贵的看守下离开容城,简直比登天还难。尤其这种关键时刻,云桑倒时差倒得没影了,推开他的房门一看,床上窝着个小红鸟,呼呼大睡着,身上红光时而明亮时而沉黯,跟霓虹灯似的,怪不得严守贵这么大动静都没把云桑吵醒,敢情他是去尚候那溜达去了。
没办法我只能让从十易容成我,才得空带着初拂来落石谷救人。
可惜这个法子只能管一时,如果严守贵来别院,十有八九会泄露。只希望云桑从尚候那喝两杯后,快点回来吧。
再说落石谷四处都是裂缝峡谷,往下望去深不见底。
灯华和人打斗的痕迹在一处天坑前消失。
估摸是掉了下去。
我扔了块石头,半天才有回应,从这摔下去不死也得残。
我让灯华在四周察看,自己拿出备好的绳子,将一端系在腰上,另一端绑在粗重的石头上,试了几次绳子后,纵身往下跳。朔夜可能以为我要自尽,头一伸用牙咬住我的衣服,将我拎了起来,大眼睛里满满都是担忧。
“我不是去寻死的。”摸摸它的鼻子笑道。
朔夜嘴里发出“呜呜”的声,很不舍。
“灯华就在下面,我不能不去救他。”
大头点点,表示理解。
无奈:“那你松口啊。”
朔夜猛地松口,我还没做好准备,就呈自由落体似的下坠。你说这叫什么事啊。我本该攀着石壁往下摸索才对。
如今不死也得残的人,换做我了。
几个黑衣红裳的人突然跑出来,朝我和朔夜放冷箭。
我慌忙喊:“朔夜快走。”
眼看布满钩刺的箭矢,就要扎进朔夜流线型的颈背!
朔夜一抬马蹄,漆黑的鬃发,酒红色的眼眸,以睨视万物的气势朝傩师们踩去。还记得第一次见它,是在离州荒漠,那时烟沙缭乱,我和丰慵眠设计诛杀那股趁乱起势的乱贼。饥饿、疲惫、战乱接踵而至,生逢乱世,见惯了毫无缘由的杀戮,内心被离虫母虫,也就是心魔,一点点蚕食。
师父真是远见卓识,他料定我难抗心魔,才极力反对我在滕歌手底下摸爬打滚,没想到最后选择走上这条路的人,是我自己。
朔夜出现在视线,是在夕阳沉入金黄色地平线之后,一身黑曜石般的毛发,就像牵着它的灯华的眼睛。
朔夜扬尘而去,傩师们不敢随我跳天坑,只能追着朔夜的马蹄跑,远远地望去,天际出现了火烧云,视线一下子红了。
瞧见朔夜离开,我终于放下心,坠落的天坑仿佛没有尽头,石壁也长满滑溜溜的苔藓,试着抓了几次都无疾而终。取出藏在腿肚子的匕首,扎进石壁,阻止下坠的趋势。这些苔藓比想象的要滑,幸亏有腰间的绳子,在半空中“噔的”绷紧,可还是没有触碰到能下脚的地面。
耳边隐约传来水滴声,湿气味夹杂着土腥味扑鼻而来。
我点燃火棒扔下去,不一会就见到底了,估摸有两层楼那么高。抓着匕首,使出身法纵身一跃,脚边是快要到脚踝的积水潭,四周还有很多人和动物的骨头,扔下去的火棒很快被水湮灭,视线又落入黑暗。好在我听力敏锐,捡起一根竹节敲打地面,一边小心避开尸骨,一边低声喊着:“灯华?”
老实说,我也不确定他在不在。
昏暗中传来低沉微弱的回应。
“滕少?”
欣喜不已:“灯华,我总算找到你了。”
“别、别过来!”
他一声低吼。
有那么一瞬,好像回到几年前,我眼疾复发,在战场上茫然无措,只能像毫无知觉的人形兵器,将周遭扑过来的人尽数劈开。
是灯华在上百敌军中为我杀出一条血:“我会做一把剑。一把无坚不摧的剑。为你斩尽风雨,永不迟疑,永不后退。”
我问:“你要什么?”
他只说:“你的血。”
凤血种脉是世人所求的良药,灯华也不例外。
灯华生于剑侍一族,胸前放着七绝剑。绝七情六欲,才能踏破虚妄,不度轮回。唯有凤血才能镇压七绝的戾气。
有交易,才对他的宣誓深信不疑。
天坑传来浓烈刺鼻的血腥味,可想而知灯华杀了多少人。
我慢慢向他走过去。
灯华如惊弓之鸟:“走开!”
带走近,我才微微看清,横在他脚下的尸体,不止有傩师,还有他带出来的手下。不论出于何种原因,灯华错手杀了他们,必定是剜去心头肉般的疼,难以想象出生入死的兄弟惨死在自己手里,于灯华来言,该是怎样毁天灭地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