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禅问出这些问题的时候,他心里其实是很不确定的,直觉告诉他这个所谓的阵法跟奇门阵法有出入,可他不懂奇门遁甲,充其量只是了解一点,根本说不清这个出入是什么。
那少年清浅的少年音在静谧的小树林中清晰异常,他道:“这首曲子叫《攻心》,”说着又看向谢禅,“你放心,其他人影响不大,陶晋内心有见不得光的东西,自然受曲子影响深,他醒来以后也会忘记所看到的幻象。”
谢禅在脑海中回忆了一番,又琢磨了良久,很确定他们一行人中没有谁的声线与他相像,他声线虽带有一丝熟悉,但太清澈了,他实在想不起来是谁。
而且少年脸上的妆容明显比他化得好,倒可能是入殓师画的,那他肯定不是孔名弟子。
谢禅正琢磨着这少年不会哪儿招来的鬼魂,恍惚间瞥了少年一眼,却不经意瞥见了少年左耳上的银色耳钉,当即便愣神了。
一个十年来不敢有的想法,逐渐在谢禅内心深处萌生,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吓出了一身汗。
白衣少年忽而问了一句:“记不记得方才的旋律?”
谢禅愣是吓了一跳,像做了亏心事似的,忙点头道:“当然记得,”说着想起了什么,话音一顿,眼眸有光芒一闪而过,他又道:“不过还有些地方记不太清。”
白衣少年并没有接话,指尖熟练地按在笛孔上,随即诡异森然的旋律再次从笛孔流转而出,幽幽地回荡在小树林。
谢禅听得出,他这一次的旋律跟方才的旋律一模一样,却少了七分肃杀,多了八分柔和,就算谢禅这回松开手,也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谢禅强压下心里那份悸动,开口道:“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少年眼眸一凝,谢禅忙道:“你别说话,要不然就断了,我跟你说就行。”
少年又将注意力转向了曲调的旋律,谢禅便轻声道:“我谢家祖籍在幽州广阳,那儿有个山神窟,每年的百家祭神的时候,大家祭完祖都去祭拜一次那儿的山神。”
“有一年我们回广阳祭完祖,也顺便去了那里,当时我爹跟那位守在山神窟的姐姐有话要说,我闲得无聊就自己走下了山,后来却在山脚下遇到了他。他当时是一个人,我也没多大,就没想过他的来历,所以他跟我说他叫温近思,我就信了。”
“我爹来找我的时候他已经走了,我怕挨揍,就老实跟我爹说了关于他的事,但巧的是,我爹告诉我,青云山温少主温谨的独子也叫这名,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死在了青云山那场大火里。我爹听我说他跟我年纪相仿,似乎很确定他就是温氏血脉,立马带上人到处找了,可惜没找到。”
谢禅说着,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凝目道:“他左耳上好像也有一颗你这样的耳钉,不过也可能是我记错了,毕竟那时候屁大点儿的小孩子。”
少年眼眸深处划过一丝异样的光,谢禅却当作没看到,又继续道:“青云是一个很大的门派,也懂得奇门遁甲,如果当年有青云山的弟子保下了那个孩子,那他会奇门遁甲也不足为奇。”
少年唇角似乎带起了一丝微笑,谢禅的神情却很自然,又道:“你是谁,告诉我名字,我怎么不记得,我们这些人里谁会奇门遁甲?”
诡异的曲音戛然而止,少年忽然偏过头来看着他,唇角那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加深了许多,他反问道:“你不就会?”
谢禅没料到他会这么问,便爽朗一笑,“我?我不会,我也只是在机缘巧合下看过一点书,早就记不住了。”
那少年没再说话,谢禅便静静地跟他对视着。
然而却在这时,离他们不远处的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团亮光。
谢禅回过头去,正待看仔细来人的身份,却被那少年一把扯到了一棵老树后面。
他屏息凝神,目光紧紧地抓住那一团亮光后的身形——果然是任思齐。
当预料中的少年人走近那棵老树时,谢禅的心跳又没来由地加快了,正准备上前拦住他的去路,却被那少年拽住了胳膊。
谢禅不明就里地回头,只见少年手心里躺着几块小小的石头,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别处,似乎在沉思,低声呢喃道:“阵眼破了。”
谢禅疑惑道:“阵眼?奇门阵阵眼?但思齐是我朋友,我不能唔……”还没说完又被那少年捂住了嘴,那少年低声道:“别动。”
谢禅眼睁睁看着任思齐与老树擦身而过,却什么也做不了,那少年松手的时候,谢禅急道:“你干什么?”
少年冲他笑了笑,“阵被破了,你想不想看场好戏?”
谢禅道:“什么?”
两人一齐爬到了树干上,那里居高临下,正好可以看见远处,他们也因此看清了此时的陶晋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在林子中踉跄着乱撞乱跑,谢禅道:“陶晋怎么跟疯了一样?”
少年满不在乎地瞥了一眼,道:“他不一直都是疯的?”
谢禅没听懂这句话什么意思,只得迷茫地看着他,但他却将玉笛递了过来,“吹。”
陶晋喋喋不休地骂天骂地,中途摔了好几跤,还被不时出现的少年吓唬,谢禅握紧了玉笛,将陶晋的狼狈模样尽收眼底,心里的阴郁却反而只增不减。
他的眼睫颤动了两下,在笛孔处不断变换的手指也有些发抖,曲子的旋律顿时随着节奏变缓而暗淡。
空气里诡异气氛不仅没有回升,反而徒然跌落到低谷,谢禅的思绪一片混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丝毫没有回神。
当一个人狼狈不堪的身影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面前,从前对他的种种恨意也会情不自禁地消散去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