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要立皇太女,公主想必是知道的罢,而且,应该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次日早朝,大太监刚唱喏,皇帝便扔下一个惊雷——册立萧遥为皇太女,在他百年之后,由皇太女逍遥公主继位为帝,成为女帝!
事先不知情的百官顿时都炸开了锅,马上看向丞相以及几位尚书。
几位尚书以及依附他们的官员,也都很吃惊。
他们以为,皇帝好歹会和他们再商量一次才会下旨的,毕竟当时皇帝亲口让他们找个他能接受的理由。
不过此时也不晚。
当即,丞相上前一步,就要开口。
这时皇帝说话了:“若是立公主为皇太女一事,便不必提,真不会改变主意的。朕替天下选继承人,选的是适合与否,与性别无关。只要能为天下百姓谋福祉,在朕心目中,便是最适合的继承人。”
说完命一旁的翰林学士杜状元拟旨。
杜状元心中一派茫然,直到大太监不住地给自己使眼色,这才收起混乱的心绪,上前拟旨。
公主竟变成皇太女,那么,他与公主之间,是不是再无可能?
杜状元脑袋里一片嗡嗡作响,几乎没能下笔按照皇帝的意思拟旨。
不过,他毕竟是个天资杰出之人,很快压下纷乱的思绪,认真根据皇帝的意思拟旨。
公主成为女帝也好,起码再不用叫人欺负了去。
不会有像蓝时迁那样的驸马让她委屈难过,不会有夫家要求她遵从三从四德——公主那样的奇女子,如何是甘心被一个小小的后宅困住的呢?
萧遥在下面,露出一脸茫然之色,反应过来之后,便马上上前跪拜,要皇帝收回成命。
皇帝道:“不必妄自菲薄,朕对你有所偏爱的确不假,然立你为皇太女,让你在朕百年之后荣登大宝,却与朕之偏爱无关,皆因你有定国□□之姿。于武一道,你能领兵出征,保家卫国;于文一道,你能赈灾安抚百姓,是最好的人选。”
皇帝金科玉律,而且态度强硬,甚至有咄咄逼人之感,再加上逍遥公主声望极佳,又的确领兵出征打过胜仗,且赈灾之时也尽得黄河沿岸老百姓的爱戴,所以没有人能反对。
圣旨很快拟好,由丞相上前宣读。
萧遥听到,圣旨中用了一大堆华美的辞藻赞扬她的德行与能力,之后又说顺天之意,立她为皇太女,在皇帝百年之后,登基为帝。圣旨中又规定,萧遥百年之后,须将皇位交给萧姓之人继承。
圣旨写成,一切便尘埃落定了。
早朝结束之后,这个消息一下子以极快的速度席卷了全京城,继而传到了萧国各处。
因圣旨中对萧遥各种夸赞,又历数萧遥立下的功勋,所以引起的反对声音,远不像丞相与刑部尚书等人预料的那样,许多老百姓最多就是一句:“公主不是女子么?怎么也能立为皇帝?”
天下的读书人分为两派,一派认为公主身为女子,不能为帝,希望皇帝改立小皇子;而另一派则认为,公主能文能武能治国,当得起皇帝,若由小皇子继位,届时,是皇帝做主,还是权臣做主?
房止善听到这消息时,正在窗明几净的文书处理处与安公子品茗。
虽然早有预料,但是听到竟如此快,他还是十分吃惊。
安公子更是吃惊,吃惊过后,俊脸就有些发白。
不过,俊脸在白过之后,他忽然站起来,走来走去,说道:
“上元节放花灯时,公主身边的宫女说,公主的愿望是游遍天下,若她做了皇帝,怕是再不能成行了罢?那日公主说,她抬脚便能达成此愿望,所以算不得愿望。如今想想,她倒是说错了。反是那大宫女说该是愿望,才是一语成谶。”
房止善被这消息炸懵了,此时回过神来,便说道:“你又痴了不是?当皇帝,可不比游遍天下好么?”
安公子难以置信地看向房止善:“止善你在说什么?你也是不受束缚惯爱游历之人,难道不知,比起皇位,有人更爱天下之美景么?且做皇帝那般辛苦,有什么乐趣?公主作为公主时,便忙得不可开交,做了皇帝,怕是连吃饭的时间也没有。”
房止善被安公子追问得一噎,说不出话来,见安公子继续说,根本不要自己回答,脸色才恢复如常。
只是,他袖长的手指敲了敲桌子,心中暗忖,皇帝昨日才提出立公主为皇太女,今日便即刻宣旨,甚至不等百官再次商量,难不成,皇帝的身体,已然不堪负荷了?
他心中闪过一抹遗憾,不成想,竟失算了,时间上对不上。
不过转念又释然,皇帝贵为天下之主,严密防止他的身体情况外传,总是做得到的。
傍晚,刑部侍郎焦急地来到房止善那间雅致的书房,急问道:“公子,该如何是好?皇上立公主为皇太女,可还有什么办法阻止?不如,还是……”
他还是坚决认为,买|凶|杀|人,是最好的办法。
房止善道:“再等等罢。”
刑部侍郎难以置信:“为何仍要等?”
房止善道:“这么多年都等了,何至于差在一两年?”
刑部侍郎目光一亮:“公子这是何意?难不成一两年内,会有什么变故?”
房止善的神色顿时复杂起来,半晌才道:“佛曰,不可说也。”
刑部侍郎对房止善一贯是信任有加的,见他不肯说,却笃定无比,便不再问,决定安心等着消息。
百官都以为,皇帝能撑一段时日,不想在宣旨立逍遥公主为皇太女之后的第五天,他便驾崩了。
其时正是夏末秋初的傍晚,天边仍有绚烂的火烧云。
百官吃完晚膳,于厅堂中品茗,并观赏天边的火烧云,这时,宫中传来了钟声。
所有人顿时都竖起耳朵,及至听到响数,得知皇帝竟驾崩了,手中的杯子,顿时跌落在地。
萧遥虽然有心理准备,可是迎来了这一天,心里的难过还是铺天盖地。
她神色木然地看着永远闭上了眼睛的皇帝,脑子里一片混沌,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袁征站在她身旁,身手扶住她,见她不肯动,干脆身手环住她的腰,想扶她站起来——当时皇帝临终遗言,公主便跪下来听着,已经跪了有一阵子了,他担心她的膝盖受不住。
萧遥感觉到袁征的动作,神色动了动,很快道:“放开我,让我跪着……”
说着话,脸上也不见如何哀伤,可是眼泪却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丞相与兵部尚书等上前一步,劝道:“公主——皇上节哀。先皇已去,皇上须处理先皇大行之事,且还要报丧。皇上与先皇父女|情|深,更改给先皇一个隆重的葬礼。”
萧遥擦了擦眼泪,忍住悲伤,开始颁布命令。
一条条命令颁布下去之后,她仍守在皇帝遗体跟前,怎么也不肯走。
太后与众嫔妃心中也很不好过,默默陪着萧遥,间或开解她几句。
因宫中人口简单,连个继承人都难找,少了尔虞我诈,所以她们彼此之间相处多年,都是有感情的。
如今眼看着皇帝去了,心里如何不难过?
次日开始守灵,萧遥不顾劝阻,一直待在灵堂里。
房止善与安公子等职位低,按说是没有资格进宫的,但两人的姑母都是宫中嫔妃,故得以进去。
两人看到萧遥,俱都大吃一惊。
昔日那个灼灼如牡丹花的明丽少女,脸蛋一下子尖了许多,白皙的脸庞上,少了那股子生气与红晕,竟有了羸弱之姿,叫人看了心疼。
安贵妃道:“皇上,申和与止善都来送先皇了,你莫要太过哀伤,叫先皇子走得不安。”
萧遥转过脸来,黑黝黝的眼珠子看着安贵妃,声音干涩地道:“这辈子,我再也见不到父皇了。”
说话间,两行清泪潸然而下。
安贵妃的眼圈一下子红了,转过脸掩面哭泣,再说不出安慰的话。
安公子的眼睛里也多了一层泪光,他伸出手,手指动了动,想紧紧地抱着哭泣的她安慰,却又做不出任何动作。
她已贵为女帝,即使哀伤,亦不是他可以抚慰的了。
房止善看到一贯鲜活入世的公主如此哀伤,眸中也忍不住闪过一抹怜惜与难过。
公主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袁征端着一碗参汤过来,见萧遥无声地流着眼泪,心一下子抽紧了,忙快步上前。
然而他还未曾走到公主跟前,忽见无声流泪的公主脸色一白,身手捂住心脏,蓦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皇上——”众人齐呼,连忙上前,想抱住吐血之后失去意识晕倒的公主。
袁征抢了先,一把将萧遥抱在怀中,口中叫道:“公主,公主——太医,快宣太医。”
因怕新上任的皇帝哀伤过度,太医是一早守在殿外的,此时听传,马上急奔而来。
太医诊断毕,脸上流露出惊色,让其他太医诊断。
诊断完,几个凑在一快,面带惊色地低声讨论着什么。
安贵妃忍不住道:“到底是何症候,还不从事说来?”
几个太医商议完毕,由太医院院正上前,一脸惊色地回道:“属下替皇上把脉,诊出皇上并非疲惫过度,而是中毒了。”
在场所有人听了这话,顿时均脸色大变。
安贵妃急问:“是什么毒?可能治?对皇上身体损伤如何?”
太医院院正腿上一软,跪了下来:“是已然失传的毒药藕断丝连。”
“藕断丝连”四个字一出,袁征首先变了脸色。
他快步上前,一把揪住院正的衣领:“你说的可是真的?不曾诊断错误么?”
安贵妃看到袁征如此,忙问:“藕断丝连这毒,到底如何?”
安公子也急问:“是啊,你快说罢,问一句答一句,可急死人了。”
太医院院正额头上冷汗涔涔,道:“此乃剧毒。中此毒者,将缠绵病榻,身体逐渐衰弱,好似生了病一般,一般毒发后,两年内便……”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在此被袁征揪着衣领提了起来。
只听这个太监宛如阎罗一般,冷冷的道:“你对此毒既然清楚,想必知道如何配制解药的罢?”
安公子也一脸疯狂,上前摇着太医院院正:“没错,你一定能制作出解药的,是不是?”
他无法接受,逍遥公主只剩下两年的命。
旁边安贵妃与房淑妃几个,惊叫一声,一下子晕了过去。
一时,殿中一片大乱。
太后作为长辈,是无须为皇帝守灵的,此时也被从宫中请到了萧遥的寝宫。
当得知萧遥中了“藕断丝连”,老太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无比,旋即满是绝望之色。
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毒效果如何了。
萧家皇室为何人丁如此单薄?
便是因为这毒。
中毒之后,不仅无药可解,还会将毒传给胎儿。
萧家皇室有皇帝中了此毒,传了足足三代,到刚驾崩的先皇身上,还有余毒,以至于先皇的身体一直不好,生下的小皇子亦体弱多病。
如今,皇帝刚登基,便被发现中了如此歹毒的毒,而皇弟才不过三岁,根本担负不起重任。
难道老天注定要亡萧家皇朝么?
太后看向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孙女儿,忍不住哀痛起来。
这个孙女儿虽然与她没有血缘关系,可到底是她看着长大的,如今还不满十七,不过十六的韶华之年,竟就身中此毒,只有两年性命,老天爷何其不公?
遥遥她,还未来得及体会到人生的美好呢。
醒过来的安贵妃见到太后,马上泪涟涟地问道:“太后,这可如何是好?”
太后看向太医院院正:“足足五十年了,你们可琢磨出解药来了?”
太医院院正跪在地上说道:“臣愚钝,不曾研究出解药。臣听闻文德帝中毒之后,在两年期将到之际,曾得到半枚解药,本来太医院是想取一些研究,以制作解药的,可只有半颗解药,若拿掉一些,便救不回正德帝,故……”
众人听到这里都明白,因为怕救不回皇帝,所以没有太医敢切下一点药研究,全将那半颗解药给文德帝服下。
当然,他们也从中知道,这毒药的毒性有多强大。
吃下半颗解药,传了足足三代,竟还未曾清除干净。
逍遥公主看着虽健康,但小时也曾查出有余毒的,不过她属于极其幸运的人,余毒实在太少了,不影响身体,故身体一直不错。
安公子看着躺在床上的公主,不住地摇头:“不会的,不会的……”
房止善看着萧遥,神色带着哀伤,一句话都没有说。
袁征道:“先让皇上休息罢。”
已经升任太皇太后的太后不肯去休息,众太妃也不肯走,而安公子与房止善是外男,很快被送出去了。
坐在马车上回去,安公子与房止善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安公子忽然开口:“止善,我很难过。我这里,像被用刀剑剖开,再放了盐与辣椒一顿揉搓。”
房止善怔了怔,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看向安公子,声音沙哑地说道:“大家都是难过的。”
安公子抬起了头,企图让眼泪倒流回去,声音带着隐隐的哭腔:
“老天为何要如此为难公主?她才十六岁,已经够苦了。她因为是公主,无法像我妹子那般每天过得快快乐乐的,她得上阵杀敌,她得赈灾……本已如此苦了,为何还要中毒?”
房止善没有说话。
安公子道:“若叫我知道,是谁对她下毒的,我要将他碎尸万段!我还要诅咒他,永失所爱。最好是他将心爱的人送上绝路,一辈子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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