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姑娘悠悠转醒之后, 想到晕倒前发生的事,一下子坐了起来, 叫道:“红儿,我——”
她不愿意相信自己的门牙摔掉了,这番开口是要跟贴身丫鬟确认是不是真的,可是一开口, 便感觉到门牙处凉飕飕的,说话漏风,咬字根本就不准确。
这下,根本不用确认了。
季姑娘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如月在旁见了, 上前来柔声说道:“奶奶, 先喝些水吧。”
季姑娘接过她递过来的水, 直接就扔了出去。
啪——
碗掉在地上瞬间碎了。
所有丫鬟顿时噤若寒蝉。
季姑娘深深地吸了几口气, 又竭力压下自己的怒火, 这才抬起头,看向如月,一字一顿说得极慢:“萧遥呢?”
害她掉了一颗门牙, 府里总不会把人放走了吧?
如月道:“已经离府了。”
季姑娘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如月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季姑娘阴沉的脸色,低声解释道:“当时二爷恰好打那经过, 正好瞧见丫头黄叶特地踩萧娘子的裙摆, 致使萧娘子差点摔倒, 只能向前扑稳住身体, 二奶奶便是她往前扑不小心绊倒的。”
二爷瞧见了, 却没有马上过来,一是为了避嫌,二是也不想出来让季姑娘难堪。
季姑娘自然知道这深意,可是心里头还是怒火熊熊燃烧,不过她也知道如今没法子找萧遥算账了,因此便将一腔怒火向黄叶发,一字一顿说得极慢地问:“黄叶呢?”
她不是故意要慢慢地说话,而是因为没了一颗门牙,说快了漏风,而且说不准,只能尽量说慢些。
如月忙又道:“如今在我们后罩房里头关着呢。她害了奶奶,又诬陷萧娘子,被二爷交给大奶奶发落,大奶奶觉着这是咱们院子里的丫头,因此交还给奶奶处置。”
季姑娘脸色阴沉,半晌没有说话。
交给她处置又如何?她的门牙断了,即便是镶牙,也终究不是自己原先那牙齿了!
而且,她在府里素来是个和善人,能如何处置黄叶?
大嫂明明可以处置,却交给她,可见是有意的。
季姑娘恨得牙痒痒的,一口老血堵在心口,吐不出来,全部变成了郁气,熬得五脏六腑都在发疼。
这时秦老太太领着儿媳妇孙媳妇一块儿来了,一进来就关心地问季姑娘的伤势,又表达了一番关心,这才道:“那个萧大夫,看来与我们府上相克,因此一来便克着了峰儿媳妇。”
季姑娘忍着吐血的心情,道:“未必和萧遥有关,是刁奴之过。”
秦老太太道:“如何和她无关了?一个女子,却做了大夫,成日里出入大户人家,又生了那副模样儿,谁知道暗地里会做什么勾当?”
季姑娘连忙摇头:“萧遥必不会那样的。”她本来就不适合说话,却还要为萧遥这个罪魁祸首辩护,心里快气疯了。
她的两个妯娌这时也上前表达关心。
可季姑娘怎么看,都觉得她们看似关心她,但是眼里都是看笑话的欢喜,心中不由得又郁结了几分。
送走了府里的女人,季姑娘心中郁结,又加上受了惊吓,直接病倒了。
晚间她有了些精神之后,便吩咐如月:“你们到城里打听打听,看哪家补牙的口碑好口又紧的。”
如月连忙应了,又问:“奶奶病了,可要请大夫?”
季姑娘摇头:“不必了。”她白日里才丢了大脸,晚上马上就请大夫,妯娌还不知道会如何笑话她呢。
如月听了,在旁道:“奶奶先前照顾三哥儿便已累倒,白日里又摔了一跤,不请大夫,这病情只怕会加重。”
季姑娘听了,也觉得这逻辑没错,当下便点了头。
若是平时,她是不用如月提醒的,可是如今,进府之后举步维艰,夫君一心读书,谦让两个兄长与嫂子,不仅关心不到她反而还要为兄长嫂子说话,她只能独自面对两个出身比自己高贵或者富贵的妯娌,难免殚精竭虑,疲于应付。
然而请了大夫,季姑娘心里还是有一股郁气,即使之后她又以黄叶企图陷害大夫以及她的客人为由,命人狠狠地打了黄叶二十个板子,心里那股气还没消。
她如今还算年轻,可居然掉了门牙,这心里无论如何也过不去,再加上一向被自己坑的萧遥居然在害了自己之后毫发无损,这口气更大了!
黄叶打板子的地点,就在季姑娘的院子里,她吩咐所有丫头都得在场。
季姑娘在屋里听着响亮的板子声,听着黄叶惨呼的声音,如同被灼烧的五脏六腑,才终于舒服了些。
可是想到萧遥害得自己如此却不用受任何惩罚,她的心,还是如同被蚂蚁啃咬。
萧遥离开了秦府,越想越忍不住笑。
季姑娘让她烦,得了便宜还卖乖,又到她跟前各种炫耀,她原本只是打算小小惩罚一二的,不想季姑娘的丫头主动把机会送上门,她当时只想让季姑娘摔一跤的,不想就那么巧,竟弄得季姑娘掉了两颗牙齿!
可见,季姑娘的运气也不怎么好。
到家之后,萧遥继续看医书。
因为已经融会贯通了祖上留下来的医书,这些年又有丰富的行医经验,所以她在看许大夫祖上的医书时,速度很快,如今已经开始看最后那几页施针要义了。
翻开施针要义,萧遥继续认真琢磨。
也难怪许大夫学不会,这施针要义的要求实在太高了,第一就是快,快得常人几乎达不到的速度,第二一定要准,一旦有微小的偏差,不仅前功尽弃,还会对病人造成严重的伤害,最后还要深入理解穴道以及人体五脏六腑的运行,要顺着五脏六腑的势而行。
萧遥一遍一遍地细读和钻研,将理论知识记得滚瓜烂熟之后,便开始扎个稻草人试验。
试验了几天,萧遥扎稻草人已经很熟练了,又开始买来一些新鲜猪肉试手感,即使试出来了,却不敢去找病人试验,因为扎稻草人、猪肉和扎人,不是一回事。
她一边琢磨着找病人试验,一边带了香草到山上去采药。
医馆已经租下来了,如今宝生正在跟装修,所以香草才有空跟萧遥上山。
采了重重一背篓的草药,萧遥和香草循着来时的山路下山。
然而刚动身没多久,就旁边有人喊救命,过去一看,原是一个进山打猎被毒蛇咬了一口的猎户。
萧遥过去,看到猎户那只脚已经变成黑色并且高高肿起了,而且那黑色,正在快速向四周蔓延,忙让香草帮忙,拿绳子在猎户的大腿处紧紧绑住。
只是单是绑住也是不行的,那毒液得及早吸出来,可是她今早吃早餐时,不小心咬破了嘴唇,是没法子帮人吸去毒|液的,至于香草,她吃了很多煎炸的东西上火了,嘴里起了泡泡,也没法子吸||毒。
那猎户痛苦地抱住自己的脚,脸上带着惊惧以及不舍,对萧遥说道:“求求你救救我,我家里还有几个孩子要养,我爹娘年纪大了,我不想死……”
萧遥想起自己所学的施针要义,当下一狠心,说道:“我刚学了施针,水平还不敢保证。你可愿意一试?”
那猎户马上点头:“大夫,横竖也是死,你帮我试一试吧。只是,我这脚是要吸走毒|液的,施针对我有用么?”
他看到萧遥背着背篓来采药,又听到她学了施针,便知道她是个大夫。
萧遥道:“我这施针法子格外不同,首先要给你心脉处施针,确保毒液绝不会进去,其次则在腿上施针,施正确了,是可以让你的血液短暂倒流,将毒液排出来的。”
猎户马上道:“那就请大夫一试!”说完看看萧遥,见她玉容似乎发着光,便又放软了声音说道,“若救不回来,你也不必愧疚,横竖是我的命。”
萧遥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当即点点头,拿出特地打造的银针,深吸一口气又吐出一口气,便拿起银针快速往猎户胸口上扎了两针。
虽然只是扎了两针,可萧遥的额头上还是出了汗。
第一次对着真人施针,她觉得压力很大,因为这是生死攸关的事。
这两根针扎成功了,萧遥心里多了几分确定,但还是精神高度集中,摒弃一切杂念拿起银针继续对猎户的腿上扎去。
这次施针极难,属于最难的几种针法,中途不能停顿,萧遥扎完一根又一根,压根不敢停。
将所有银针扎上去,萧遥的身体有些发软,她也不管此地如何了,直接坐在了地上,然后伸手去擦几乎流到眼睛的汗水。
在旁捧着银针的香草不懂为什么如此吃力,但见行医多年素来胸有成竹的萧遥这副样子,也明白,这施针是很难的。
因此见萧遥坐下,忙问:“娘子,可是好了?”
萧遥点点头:“好了。”
猎户听到,脸上露出喜色,连忙问:“大夫我可是有救了?”
萧遥点点头:“有救了,你且告诉我你家里的住处,我去叫人。”一边说一边给猎户把脉,同时观察他的神色,确保刚才的施针真的没出什么问题。
等猎户说了地址之后,萧遥让香草去猎户家里叫人,自己则在旁守着猎户,并看猎户脚上伤口毒血排除的详细情况,一点一点记在心里。
坐了一阵,见猎户脸上露出痛苦之色,显然是伤口疼痛,想起刚才的施针,忍不住心念一动,便说道:“我这里有令人麻痹的麻醉药,可以用银针放入你的伤口,你可愿一试?不过还是那句话,这是我第一次用这种法子。”
麻药她早根据古方弄出来了,但是一直没找到机会试验,因为擦拭是无效的,口服也是无效的。
如今,她学会了用针扎,或许能用得上?
猎户马上点头:“劳烦大夫了。大夫医术高超,想来不会有问题的。再者,就是真出事,也是我的命。”
萧遥听了,便拿出麻醉药,看了看猎户的伤口,估摸着分量,用银针蘸了一些,刺进猎户被蛇咬伤的伤口,随后对猎户道:“已经用了麻醉药了,你什么时候感觉不痛了,或者疼痛减少,还请告诉我。”
猎户连忙点点头,再次认真向萧遥道谢。
萧遥连说不用客气,之后一边在旁观察猎户的伤口一边琢磨开了。
她一直烦恼如何试验自己的针扎技术,如今看来,可以到处找那些重伤垂死的人试验。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不远处有刀剑相交的声音,顿时吓了一跳,连忙对猎户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和猎户四周都是高高的草与树木,若不出声,应该不会被发现的。
猎户一边点点头,一边指指他那被蛇咬过的伤口,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萧遥看见,眸中马上浮现出喜色来。
她用这法子添加的麻醉药,居然有效!
这就是说,她将来可以用这个法子给更多的人止痛了!
这时不远处的刀剑声忽然停了,接着是砰砰两声响,倒像是有人相继倒地的声音。
萧遥却没动,而是继续坐着。
又等了一会儿,听到那边还是没有任何动静,这才站起身,准备过去。
猎户看见了,露出焦急之色,不住地冲萧遥摆手,示意萧遥不要去。
萧遥低声说道:“放心,我只是悄悄过去看看。”
她需要有人继续试验针扎之术以及麻醉之术,所以打算冒险去看看那边的两个伤患。
至于危险,她知道,但是一来,她冥冥中感觉自己有自保之力,二来,为了医术,她也愿意冒这个险。
萧遥放轻脚步,背着药箱,悄悄地走了过去。
走到事发地,看到两个人倒在地上,生死不知,两人身上,都插着武器,一个身上插着刀,一个身上插着剑。
她躲在草丛后,又仔细打量了四周片刻,见确实没有人,这才轻手轻脚地上前,蹲下来分别探两人的鼻息。
探过鼻息后,萧遥眼睛里顿时闪过难以抑制的亢奋。
这两个人都是出气多入气少,命悬一线,正好适合她试验扎针!
萧遥想到这里,连忙打开药箱,看看两人,挑了更严重的一个就开始针灸。
以复杂的手法接连给更严重的锦衣男子施针护住心脉之后,萧遥又开始给另一个白衣男子施针。
正在给白衣男子施针时,身后忽然传来香草吃惊的声音,萧遥手一抖,眼见那白衣男子急促呼吸一下,就要断气,连忙将针拔起,然后以自己事后也想不明白的速度飞快地扎了三针,保住了白衣男子的心脉。
香草上前,看到萧遥满头大汗,却也顾不上擦汗,便知道此刻不容打扰,连忙拿出帕子,给萧遥擦即将流到眼睛的汗水。
萧遥给两人护住了心脉,连忙从药箱里翻出一些品质不怎么好的参片,放到两人的舌头下。
做完这一切,她擦了把汗,并不敢掉以轻心,继续以银针分别给两个人止血。
做这一切很累,可是萧遥完全忘了疲惫,以满满的求知欲以及旺盛的精力不住地施展银针之术,当终于给两人身上伤口大流血量大的伤口止了血,她才有空坐下歇息。
香草见萧遥忙完了,连忙问:“娘子,你为何要救这两个人?他们在深山处互砍,兴许不是什么好人。”
萧遥道:“我自然知道,不过我如今需要练习我刚学会的针灸之术,所以只能冒险了。”
香草听了便问:“那接下来,娘子打算怎么办?”
萧遥问:“你带了多少人上山?”
香草连忙道:“有十多个,原本不要这么多人的,但村民们很热情,便都跟来了。”有些应该是来看热闹的。
萧遥听了,便道:“人多正好,省得我还得回去找人。”说完和香草过去,拜托村民们帮她将锦衣男子以及白衣男子也抬下山去。
她救了那猎户,猎户家里人都很感激她,闻言纷纷拜托村民们帮忙,村民们原就愿意帮忙,再看萧遥那仿佛发光的容色,哪里会拒绝?
一路下山,萧遥问猎户打了麻醉药之后的感觉。
猎户连忙将何时感觉不再疼痛,是慢慢不再疼痛还是马上不再痛的感觉一一说来。
萧遥得到了这一手资料,很是感激,下山之后,给了猎户两片参片,又叮嘱猎户家人该如何照料猎户,让他们家口腔内没有伤口的人帮猎户再吸一吸还没排干净的毒血,叮嘱完之后,又花钱雇村民帮自己将两个伤患带到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