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三少爷听出,韩半阙这不仅是如今没空拜访秦家, 还有未来也不会去的意思, 不由得大奇:“难道有什么忌讳么?”
韩半阙略知道秦家三少爷的性格, 也不想说得太过直白,当下含糊点头。
秦家三少爷脸上露出失望之色,说道:“内子还说,阔别多年,很想见一见韩家的人呢。”
韩半阙听了这话, 更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眸中冷色一闪而过。
韩家给予季姑娘的,不过是因为她救过也医治过老太太而请她入府住, 并给她介绍了一份亲事, 这样的恩情, 远远比不过萧家对她的养育之恩以及培养成材之情。
可是在季姑娘心目中, 却是韩家远比萧家重要——从她未曾宴请过萧遥到府上做客,却派人来拜访且不止一次宴请他到府上做客可以看出这点。
让季姑娘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是韩家势大,乃尚书府,而萧家已经没落,只剩下一个在做赤脚大夫的萧遥。
这是活脱脱的趋炎附势行径!
由此可以证明, 萧遥当街揭破季姑娘嘲讽于她,企图将她高高架起让她粉身碎骨,是确有其事。
一个人, 对自己的恩人那般薄情寡义, 能有什么人品可言?
如今, 这个女子,还为了在家族地位的稳固,不惜冒着私相授受的名声,特地让丫鬟带信哀求他一定要来一趟。
这种借势的行为,更进一步证明,季姑娘是个趋炎附势之人。
在她心中,恩情什么的,远不及她的个人利益重要,甚至她心中,压根没有“恩情”这个词的存在!
如果没有这封信,韩半阙还会看在秦三少爷的面子上,去一趟秦家,可是有了这样一封信,韩半阙不想去。
他不愿意给季姑娘这样的人撑腰。
而且,他更加怀疑,萧遥离开尚书府前一日,老太太的吃食上被人做了手脚,是季姑娘自导自演。
萧遥在之前就与他说好和离的条件,表示愿意离开尚书府之后形同陌路,永不回京,其时脸上不见怨言,这样的她,如何会在打了季姑娘一顿之后,还通过季姑娘的吃食毒害老太太?
要说她是借刀杀人,她根本没必要,从她打季姑娘就可以看出,她可以直接向季姑娘下手。
韩半阙想起当年他前去质问时,萧遥粗暴地让他滚,还向他砸茶壶,如今怎么看,那似乎都是被冤枉之后的愤怒。
第二日他再去与她签和离书,她爽快签完名,还面容平淡地说了一句她没做过。
当时他不信,如今想想,她说的,应该是真的。
可只是因为劣迹斑斑,没有人信她,包括他。
韩半阙想起前事,心里产生了深深的歉疚之情。
他无法想象,萧遥当年是怎样的心情。
被整个尚书府嫌弃,看轻,还被家里养大的养姐陷害,百口莫辩,离开尚书府时,被人盯着,防贼一样防备,只带走了从前带进府的东西,尚书府给她的,包括衣物、月例与一些四时年节打的首饰,一件都不曾带走。
韩半阙想起萧遥昨日在街上救那个农妇时,自己就站在萧遥身边,可是萧遥由始至终,都不曾看他一眼。
如同和离书上说好的一样,从此形同陌路。
秦家三少爷看到韩半阙听了自己的话,便走神了,不由得轻声唤道:“韩大人——”
韩半阙回神,马上收拾自己的心情,看向秦家三少爷,心里有些抱歉。
他以为季姑娘是个好的,让家里人将她说给秦家三少爷,如今看来,分明是耽误了秦家三少爷。
不过,即使歉疚,也是对秦家三少爷的歉疚,并不是对季姑娘的,所以,他还是不会选择去秦府的。
韩半阙道:“忽然想到了公事。”
秦家三少爷连忙歉疚地道:“韩大人需要处理公务,是我打扰了,抱歉抱歉……”说完便要告辞。
韩半阙说了一些抱歉的话,便送秦家三少爷出来。
秦家三少爷到家时,本想先去回禀老太太的,但是刚进二门,就被季姑娘身边的贴身大丫鬟给请去了。
秦峰想,这件事也不急着禀告,又担心季姑娘有什么急事,便先回自己院子。
季姑娘等得很是忐忑,一看到秦峰,便问:“韩大哥可说好何时上门到我们家拜访?”
秦峰摇摇头:“韩大人说没空,不会过来了。”顿了顿,又道,“我听他的意思,似乎是因为一些考量,以后都不方便到我们家来。”
季姑娘听完这话,身体晃了晃,若不是她身边的大丫头眼疾手快上前扶住她,她都要站不稳了。
秦峰看到季姑娘这个样子,吓了一跳,连忙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季姑娘知道,若秦峰据实回老太太,自己在秦家的地位将一落千丈,如今,只能让秦峰帮自己撒谎,度过眼前的难关,再徐徐图之了。
可是秦峰不是轻易帮人撒谎的人,不说明前因后果,并且合情合理他是绝对不会帮忙的。
想到这里,季姑娘扶着丫鬟的手坐下,又让丫鬟离开,这才难过地拭泪说道:“这话我实在不好向夫君启齿,只是若不说,老太太问起,也是迟早要知道的,到时我倒难以自处了。”
秦峰见了,忙安慰季姑娘,又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季姑娘说道:“昨日萧大夫在街上痛骂我之后,韩大哥便对我产生误会了,我让夫君务必请韩大哥来,也是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听信了萧大夫的话误会我了。如今看来,不仅误会我,只怕还听了萧大夫的其他话,决意与我划清界限……”
秦峰听了,怒道:“怎么又是她!据说还是个大夫呢,心肠怎么能如此恶毒?”只是也有不解,“可是这事,为何会让你难以自处呢?”
季姑娘说道:“我小时是被萧家养大的,如今与她失和到如此地步,说出来难道不会叫世人看轻么?原本我便出身不显,若再有与她交恶的事传出,府里人会如何看我?”
秦峰听了,也不由得为难起来。
虽然此事是萧大夫的错,可是她的父母,毕竟养了念歌一场,念歌难道能为了名声,不惜揭破萧大夫的真面目么?
若真的揭破,也也太对不住已经去世的养父母了。
可若不说,念歌便要受委屈了。
季姑娘看到秦峰为难,便道:“若夫君稍后去回老太太,老太太问起韩大哥为何不来我们家,夫君直说,不免要说到韩大哥被萧大夫蒙骗,进而牵扯出我与萧大夫失和这事来。”
秦峰点头:“的确如此。”
季姑娘便道:“不如,夫君就说,韩大哥如今忙于公务没空过来,只说得了闲再来拜访?”
秦峰摇头:“这很是不妥,若韩大人一直不来,我们如何圆谎?”
季姑娘一边用帕子擦眼泪一边道:“以后,一切总会水落石出的。那时,便是世人知道我与萧大夫失和,也不会将错处归咎于我身上了。夫君,你便答应我好不好?”
秦峰想想也只能这样了,因此只得点了点头,又安抚了季姑娘,这才去见秦老太太,将自己与季姑娘商量好的搪塞之词说出来。
秦老太太自来相信自己三孙子不会撒谎,听了并不怀疑,但是担心他听不出韩半阙的言外之意,便又问:“他待你的态度如何?”
秦峰笑道:“韩大人对我不错。”
秦老太太听到秦峰说韩半阙对他不错,觉得这绝不是厌弃了秦家的意思,于是放下心来,道:“既如此,你日常有空,便多去走动罢。韩大人当年是状元郎,学问自是顶级的。”
秦峰点点头:“这是自然。只是如今韩大人忙于公务,我若去,便是打扰他了,这大大不妥。再者,马先生的学问也是顶级的,相对也比较空闲,我还是去请教马先生好了。”
秦老太太听了,便关心地问道:“听说马先生说要收一个关门弟子的,我们三哥儿可有希望被马先生收为弟子?”
秦峰摇头:“怕是没希望了。我听说,马先生已经收了关门弟子了。”说到这里,脸上也不由得露出黯然之色。
马先生那样的大儒,若能拜为师多好啊。
他当年的资质,没法子拜马先生为师,儿子眼看着不错,可到底还是无法成为马先生的学生。
秦老太太听了也一脸遗憾,忙道:“只是听说,兴许不是也说不准,事关三哥儿的前程,你还是要着紧一些的。”
要知道,能拜马先生为师,那代表着无尽的政治资源以及人脉。
因为,马先生有几个亲传弟子在京中担任重臣,指点过的一些学生则在各地为官。
一旦能与这些人成为同门,那么,必定能得到这些人的照拂,扶摇直上。
所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届时秦家也将彻底摆脱了商人的身份,成为人人羡慕的读书人家了!
秦峰马上点头。
辞别老太太回自己的院子,秦峰看到季姑娘怔怔地坐着出神,愁眉不展,知道她定是因为被韩半阙误会的事,不免心里又将萧遥看轻了几分。
他简直想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可恶的女子!
季姑娘回神,看到秦峰,忙挤出笑容,道:“你回来了?老太太怎么说?”
秦峰将自己与老太太的对话告诉季姑娘,旋即说道:“莫担心,老太太并不曾怀疑。”又道,“那位萧大夫是个蛇蝎心肠的女子,你别理会了。这等灵魂卑劣的女子,迟早要被世人揭穿真面目的。”
季姑娘点头,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但是想到韩半阙的性格,心情再次沉重起来。
韩半阙,可不如秦峰好说话。
而且他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一旦认定她是个卑劣的人,那么,是绝对不会与她虚与委蛇的,面子情上的事,他也绝对不会做。
萧遥等人继续研究如何给农妇治病,让她的身体能进一步好转。
几人根据农妇的情况再次商量出一个方案,便继续用药。
用药毕,萧遥正准备回家,忽然被千金堂的东家吴大夫给叫住了。
吴大夫引萧遥进入待客室,让人奉了茶,这才笑吟吟地道:“这次那名年末给农妇若能救活,萧大夫当记首功。针灸之术、麻醉药,都是创举!”
萧遥笑道:“吴大夫谬赞了,我认为是所有大夫的功劳。不知吴大夫找我有何要事?”
吴大夫笑着说道:“是这样的,我们千金堂乃本地的大医馆,志在救治天下病人,萧大夫乃一代杏林高手,我们希望能请萧大夫加入千金堂,与千金堂一起救死扶伤。”
萧遥听了,笑道:“吴大夫看得起我,原不敢推辞,只是我亦有志开医馆,连医馆铺子也已经盘下,并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开张事宜,因此无法加入千金堂了,还请吴大夫莫怪。”
吴大夫听了就道:“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横竖医馆还不曾开张,暂停了加入我们千金堂也是可以的。当然,我们千金堂为表诚意,愿意补偿萧大夫暂停医馆的一切损失。”
萧遥道:“谢过吴大夫,不过,这是提前做好的准备,我并不想改变。”之后任凭吴大夫舌灿莲花,她也不肯改变主意。
吴大夫见无法说服她,只得一脸遗憾:“萧大夫不愿加入我们千金堂实在可惜。”
萧遥笑笑,再次表达了歉意,便起身告辞了。
她回家之后,稍微休息,便去自己的医馆走一趟。
刚到医馆,便看到一个佩剑的男子从自己的医馆中走了出来。
萧遥打量了这人一眼,见不像普通老百姓,倒像是行走江湖的人,便怀着疑问的心情进屋。
她进去,见郑公子坐在里头品茶,便问:“刚才那人,来我们医馆做什么?”
郑公子看到萧遥,一边含笑站起来一边给萧遥倒茶,嘴上说道:“那是我的人,前来送我的医药费。”
萧遥有点讶异:“你竟是江湖中人么?”
郑公子点头,伸手请萧遥坐下,又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以及一个牌子给萧遥:“这是医药费,以及我的一个牌子。将来若有武林中人欺负你,你将牌子拿出来,他们应该会给我几分薄面的。”
萧遥没有接医药费以及牌子,说道:“既你是江湖中人,那么,我想拜托你帮我查一件事,以抵消医药费。当然,若你查了没查出什么,也算是抵消了医药费。”
郑公子没有将银票以及牌子收起来,而是继续道:“不是某脸大,萧大夫救过某的命,给银票以及令牌,再加上一个条件也算不得什么。”
当然,若当时没有顺便救祁公子就更好了!
萧遥摇摇头:“你且听我说是什么事再答应我不迟。因为是多年前的旧事,所以难免有些难查,或许需要耗费许多人力物力。”
郑公子听了就问:“既如此,萧大夫不如先说说是什么事。”
萧遥点头,凝神回忆了片刻便道:“十二年前,有一个组织,穿的是蓝色衣裳,衣袖处绣着淡蓝色的凤凰。在七月十八那日,他们在追杀一个小女孩。我希望从这些人口中问一些话,了解当时的情况。”
郑公子听了这话,有些讶异地问道:“萧大夫可是当日被追杀的小女孩?”
萧遥摇摇头:“我不是。”又问,“郑公子可能帮我查这件事?”
郑公子想了想问道:“你是要见到那些人,并问一些话,是不是?”
萧遥点头。
郑公子说道:“我可以答应你。”
萧遥含笑点头:“那麻烦郑公子了。”
郑公子笑道:“不麻烦。虽然我知道那是什么门派,但是由于时隔久远,或许不会那么快找到人,希望萧大夫有心理准备。”
萧遥点头:“没关系,我不急。”
都十多年过去了,如今急也没用。
郑公子又将银票以及令牌推到萧遥跟前,笑道:
“对我的门派来说,找人并不是什么难事,所以,萧大夫还是收下这些银票以及令牌吧。如果萧大夫着实觉得过意不去,未来我身受重伤需要医治,萧大夫还肯救我。另外就是,萧大夫若能多做菜就更好了。”
萧遥听他心心念念都是自己的菜,不由得失笑,说道:“做菜短时间之内只怕也没空,因为最近要照顾一位伤患。”
“明儿做也是可以的。”郑公子忙道。
萧遥点点头,收下银票以及令牌,又坐了一阵,在医馆内看了一圈,见一切整整有条,想必很快能将医馆开起来,便离开,直奔千金堂。
那名农妇还没彻底脱离危险,所以她希望能随时看到。
到了千金堂,萧遥给农妇把脉,感觉情况没有变好,也没有变差,便继续与孙大夫几个讨论如何治病。
讨论出来,并且命人抓药熬药给农妇灌下,天色已经不早了。
萧遥便起身回家。
到家,她想起郑公子给的银票,便打开清点,发现居然足有一万两!
这对她来说,绝对算得上是一笔巨款!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她过去,手上拥有的银两,绝对不超过三百两!
萧遥将银票放好,琢磨着以后或许可以购买药材了,若自己有空,再进山采药。
之后两日,萧遥和孙大夫等人潜心照顾农妇,集思广益,思想交汇,碰撞出前所未有的灿烂火花,充分发挥了主观能动性,开出一个又一个药方,想到一个又一次以往不曾有的好方案,终于使农妇进一步好转。
按照如今的治疗方法,明天农妇便能彻底脱离危险期。
等农妇醒来之后,她再用针灸之术将她体内的积血给刺激出来,农妇便可以回家休养了。
萧遥的心情很愉快,第二日一早,便直奔千金堂,要亲眼看见农妇正式脱离危险期。
然而她进去之后,很快发现了不妥。
她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被千金堂排斥在外了。
譬如,她想和孙大夫讨论病情,便有人来将孙大夫叫走,说是有急事。
可是稍后,萧遥便看到千金堂与福庆堂的大夫在一个房间内讨论农妇的病情。
萧遥想到自己拒绝吴大夫加入千金堂的事,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测,但觉得孙大夫不是那样的人,因此仍旧去找孙大夫,笑着问道:“孙大夫先前开会,怎么不叫我?”
孙大夫皱着眉头,看了看四周,低声道:
“我们医馆东家与福庆堂东家说,要研究一款新的治病方法,因你不是我们两个药房的,故不能请你参加。只是,我也是大夫,我能感觉到,这所谓的治病方法,其实并不新。老夫与廖大夫当时就说了,不能将你排斥在外,可惜我们毕竟不是东家。”
说到最后,一脸的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