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夫见了,便安慰道:“可是担心有疫病?往年也有这种病症,只是没有今年多罢了。几乎每年这个季节,都会来一次的,倒不必太过担心。”
萧遥听了,让孙大夫等人看着平安堂,刚想出门,想起祁公子和郑公子还在里头,便走了进去,让祁公子坐软轿回去,暂时别出门,又让郑公子随意,这才出发往福庆堂以及千金堂。
她先问了两家医馆这些日子接诊的都是什么病人,得知和平安堂诊治的差不多,又问这两个医馆借了往年这个季节的脉案,花了大半日的功夫细看,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往年虽然也有人感染了伤寒,可是都没有脑袋痛身体痛这些症状!
即将傍晚时,系哦啊要忧心忡忡地从福庆堂出来,刚走到府衙不远处,便看到许多人纷纷涌上府衙。
她见了,心中好奇,忙拉住一人,问道:“大嫂子,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被拉住的妇人认出是萧遥,忙停下脚步,说道:“前面有人击鼓鸣冤,据说城外付家,两个老的和三个小的伤寒,请了大夫治病,不想不仅没治好,还把人治死了。人家好好的十口之家,如今只剩下五个!”
萧遥听了,知道事情严重,连忙跟了上去。
到了府衙前,衙役正在拿一对中年男女问话并准备升堂。
萧遥见了,连忙上前细听,听了几句,便知道的确如先前那妇人所说,因此上前问那妇人:“这位大嫂子,你家孩儿与公婆具体是何病症?”
那妇人认出萧遥,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悲痛欲绝地哭道:
“萧大夫,你来得正好,请你帮我评评理。我爹娘和三个儿子,起初只是有些着凉了,鼻子塞住,又畏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请了这庸医治病,不想他越治越不好,药吃了两日,人还发起热来,头痛身体痛,哪儿哪儿都不舒服。往年我家也治过伤寒,哪里会出现这些症状?分明是这庸医开错了药!”
萧遥听了,记下妇人话里的信息,又安慰妇人几句,随后又仔细问妇人公婆以及孩子何时发病,起初有什么症状,吃了什么药,过了多久又是什么症状,从发病到去世,隔了多长时间。
妇人需要让萧遥给自己作证,证明自己先前请的大夫的确是个庸医,因此有问必答,回答得特别详细,有些她记不起的,她的汉子便在旁补充。
韩半阙来到,见伸冤的人还未曾准备,正在一旁与萧遥说什么,便起身,走到萧遥附近听。
他刚走近,萧遥已经脸色凝重地点点头结束了谈话。
韩半阙见萧遥说话了,想到自己要升堂,便转身回去。
哪知刚走出几步,便听到萧遥叫道:“韩大人请留步——”
韩半阙没料到萧遥会叫自己,吃了一惊才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之后,马上看向萧遥:“萧大夫可是有要紧事?若无,我须先升堂。”
一般这种事,都是县令先处理的,但如今付家两口子到他这里击鼓鸣冤,便表示县令的处理让付家夫妻不满意。
萧遥点头:“是十分要紧之事。”说完目光扫过四周看热闹的人,眸中闪过忧虑之色。
若当真是时疫,早些日子没有人在意,大家到处走,也不知传染了多少人。
韩半阙见萧遥说得凝重,当即让付家夫妇等着,自己请萧遥到一旁说话。
若是从前的萧遥,他是绝对不会搭理的,可他在这城中遇到的萧遥,那是绝对不会信口开河的。
再者,韩半阙有些自嘲地抿了抿唇,如今的他,也劳动不了萧遥处心积虑地找他说话。
萧遥和韩半阙到了旁边一个房间,声音急促地说道:“付家五口人先后而亡,我看极有可能是时疫,而非普通的庸医开错了药。”
韩半阙一听,脸色瞬间变得异常凝重,忙问:“时疫的可能性有多高?”
萧遥道:“超过七成。”又将自己接诊的病人以及千金堂、福庆堂诊治的病人比例说出,再将去年伤寒的症状说了,末了说道,
“原本我还觉得需要再看看,可是,付家五人从得病到去世,不过短短几日,若当真是时疫,太可怕了,所以,我想不要再拖。”
韩半阙听了,说道:“我并非不信你,可此事兹事体大,我需要先看看各家医馆的脉案再做定夺。”
萧遥点头:“事不宜迟,你若要看,最好即刻去看,今晚便下达命令。”
如果真的是时疫,那么越快进行预防和隔离越好。
只是若不是,韩半阙也需要承担很大的风险。
韩半阙点了点头,马上起身出去,问付家夫妇,他家里五口人从染病到先后去世的各阶段情况,问明白了,表示自己先去查证,让付家夫妇先回去。
之后,他饭也不吃,跟萧遥去福庆堂。
刚从府衙出去,萧遥就被坐在府衙门口的软轿里的祁公子叫住了。
她走了过去,皱了皱眉头:“你在这里做什么?赶紧回去?”
祁公子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韩半阙身上掠过,问萧遥:“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萧遥想到,如果真的有时疫,祁公子作为一国太子,或许可以帮忙说说话,甚至帮忙说服皇帝,再者,他本人也该注意一些而不是到处走,当下拿袖子捂住自己的鼻息,低声说道:
“我怀疑有时疫,正领韩大人去福庆堂和千金堂看这些天的脉案。你重伤未愈,身体虚弱,最容易受到时疫感染,所以,以后少出门。”
她先前与付家人说过话,也不知道会不会传染上,但以防万一,她还是捂住鼻息才跟祁公子说话。
祁公子的脸色瞬间凝重起来,当即说道:“我身为一国太子,不能旁观,便跟你走一趟罢。”
萧遥摇摇头:“你不能去。像我先前说的,你体弱,最容易被传染。另外,你作为太子,需要养好身体,作为稳定军心的后盾之一,必要时也方便劝劝皇上。”
祁公子听了,只得道:“既如此,我这便回去。不过我要派两个人跟你去看,若当真是时疫,也方便让他们回来禀告。”
萧遥对此并没有意见,也担心迟一刻便耽误一刻,很快急匆匆地忙去了。
当天晚上,城中便贴出了官府的告示,说这类伤寒以及热病,极有可能是时疫,要求老百姓们暂时待在家中,莫要串门。
由于担心天黑了,老百姓注意不到,因此韩半阙特地让打更的打更时口头通知一声。
夜黑沉沉的,府衙里,皇帝坐在屋里,远远看向屋外的萧遥:“萧大夫,你说的,朕明白,也理解。可有一样,若并非时疫,做的这些举措,不仅劳民伤财,还会引起民众的恐慌。”
萧遥说道:“我与千金堂、福庆堂以及太医院的太医们先前讨论过,这症候,有七成的可能是时疫,我认为这值得赌一赌。此外,从付家十口五死可以看出,这病来势汹汹,能提前一刻做准备,或许便能多救回一些人。”
祁公子坐在另一头,听了萧遥的话便接口道:
“父皇,若是时疫,父皇命令早些处理,这是父皇英明。若不是时疫,父皇处理了,虽花费了一些银子,可到底是因为爱民如子,想必天下读书人以及老百姓知道了,也不会怪父皇。再者,盖的临时处所,可以安置乞儿鳏寡孤独,不管如何,都不会劳民伤财。”
韩半阙也马上请上前苦劝。
皇帝犹豫不定,目光掠过萧遥,想到她惊人的医术,又想到付家十人五死,最终还是咬牙点了头。
得了皇帝的命令,萧遥与众大夫马上根据前人的经验以及实际情况改进,提出暂时处所该如何盖才方便隔离以及集中管理。
直忘到子时,大家才散了。
第二日,到处一片人心惶惶。
患病的人被兵丁带到城外一座小山下,圈在了小山旁边。
他们以为自己要被放弃,都十分恐慌。
韩半阙生怕一些染病的人躲在家里,因此命人到处敲锣打鼓,说这病传染性极强,若不好到城外隔离,极有可能会传染给自己的亲人,连累了自己的亲人,然后像付家那样,一下去去了五个。
不得不说,他这个法子极好,许多原本想藏起来的人,都纷纷主动到城外去。
可是,他们如同先前到的那批人那般,都担心自己会被圈起来自生自灭,因此满心恐惧。
萧遥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祁公子和郑公子,语气平淡但是坚定:“我一定要去!没道理孙大夫他们可以去,而我不可以。”
祁公子沉着脸,眸子深深地看向萧遥,说道:“你懂医术,且医术高明,在外面研究不是更好么?就如同行军时的将领,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
他从昨夜到今日一直在了解病情,发现这病传染性极强,而且一旦被感染上,爆发得十分迅速,三两日功夫便去世了。
他不愿意萧遥去冒险,他知道老百姓很重要,所以他宁愿自己去。
萧遥摇了摇头:“这根本就不一样。医治病人需要解除病人,才能通过病人的变化感知病情的所有情况。知道了这疾病的特点,才能有针对性地找出治疗的方法。”
说完不顾祁公子和郑公子的反对,收拾了东西就要离开。
郑公子抬起手,他打算用暴力阻止萧遥。
祁公子一贯看不惯郑公子,可是这一刻看出郑公子的打算,却没有阻止。
萧遥看向两人,目光平静,语气坚定,一字一顿地道:“我是一个大夫。”
祁公子与郑公子怔了怔,最终,还是放弃了阻止她。
祁公子看向萧遥:“你一定要回来。不然,我会去找你。”
郑公子也看向萧遥。
萧遥认真地点头:“我会努力找到治疗的方法,早些回来的。”
她说完,背起自己的药箱,义无反顾地出门。
香草也扛起一个自己平常扛的药箱,跟上了萧遥:“娘子,我和你一起去。”
萧遥回头看向香草,点了点头。
宝生也站出来:“一大车子的药材呢,我也去帮忙。”
郑公子看着萧遥走远的背影,也站了起来:“我去维持秩序。”说完不顾脸色难看的祁公子,走了。
城外被圈起来隔离的老百姓互相交谈,越了解情况越怕,再加上喜欢往坏处想,很快便骚动起来,有些甚至到了崩溃的边缘:“我不要留在这里,我要回去!”
“到如今还不曾有大夫前来,他们一定是骗我们来这里自生自灭的!”
害怕胆小的,痛哭起来。
害怕但是胆子大的,则拿了捡起石头大声道:“我们冲出去,即使死也要死在家里的床上,而不是这个地方。这地方看起来和万人坑差不多,看着就晦气……”
“凭什么那些狗官可以在家享受,我们却要被关起来。”
“我姑丈的妹夫的邻居,是在衙门里当差的,他也发起高热了,可是他却不用被关到这里,凭什么我们要被关起来?”
绝望的气息互相传染,太容易让人走向极端了。
眼看一场暴|动就要爆发。
韩半阙就在城外,听到这里的动静,马上派人去看,当得知病人暴|动,想离开隔离之所,眉头皱了皱,骑上马,就要前去。
蓬山连忙拦住了他,急道:“大人,你并未做任何保护措施,不该前往。”
多路在在旁道:“有马车出城了,还是好几辆,看起来,像是要去安居坊的。”
韩半阙闻言,看了过去,他很快看到,有一辆马车上,挂着平安堂的标志。
见了这标志,他再不迟疑,马上翻身上马,策马走向马车。
马车一路在急行,因此韩半阙走到马车跟前时,马车已经快到隔离的安居坊大门外了。
韩半阙喝停自己的马,扬声问道:“里头可是各医馆的大夫?”
各马车纷纷有大夫探头出来,拱了拱手:“正是!韩大人可有什么吩咐,若没有,我们这便带药前去安居坊了。”
韩半阙看了看平安堂的马车,见里头只有香草探头出来,得知萧遥一定在里头,有心要问,却又没有立场,只得冲所有大夫拱了拱手:“有劳诸位了,回头某亦到安居坊,与众老百姓共渡难关。”
那些大夫冲韩半阙拱了拱手,然后催促马车赶紧走。
安居坊里头,那些企图冲出来的人,已经快冲到大门口了。
这时,紧闭的大门忽然开了,接着数辆马车鱼贯而入,在马车之后,则是一大车一大车的药材。
正要冲出来的病人们顿时愣住了,怔怔地看着那些马车。
这时,马车停下来了,那些在各大医馆的大夫,一个个从马车内走了出来。
在倒数第二辆车,则下来一个眸子顾盼生辉的美人。
虽然她用帕子遮住了脸,就连一头秀发也包起来,可是许多老百姓还是一眼能认出,这是平安堂的萧大夫。
萧遥下车,看了一眼众人手中的石头,又看到他们脸上还未消融的怒意与绝望,瞬间明白怎么回事,当下扬声说道:“各位父老乡亲们这是欢迎我们么?我们因为要收拾药箱,还要准备药材,因此来迟了,累大家久等了!”
众老百姓怀疑自己听错了。
站在前面一人问道:“萧大夫,你们来给我们治病么?”
萧遥点点头:“没错!从今天起,我们会与你们同在,一起打倒病魔。今天,我在此发誓,只有倒下,我们才会离开此处!”
那些满心愤懑与绝望的老百姓听到这话,又看到不远处那双明亮的眸子,喉咙忽然哽咽了,眼睛也变得模糊起来。
原来,他们并不曾被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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