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随意道:“以前在墨砚斋里,我曾见过你用毛笔誊写在纸上的碑文,对你的字迹自然是有印象的。你书写时,从未有挑勾的习惯,很好认。”
“我写毛笔字时,的确是从不挑勾的。”师清漪牵着洛神进去,边走边说:“不知道怎么就有这个习惯了。”
这个时间点,原本老杨和陈栋都应该在,只是老杨今天有事没来,只有陈栋一个能管事的伙计在那里。
师清漪让陈栋和其他几个小伙计提前下班,准备关了门,和洛神两个人在古董店里面清点。
只是关门的时候,师清漪瞥到对面那间还在嘈杂施工的店面,只见几个装修工人正在往店里搬一套玲珑雅致的桌椅。
对面那家铺面原本是一间休闲茶厅,只是由于上一个老板搬去其他地方做生意去了,铺面便空闲下来。本来师清漪打算将对面也租了,把墨砚斋的规模在两面扩一扩,谁知道去谈的时候,才被房东告知铺面已经租赁出去了。
租赁的人不知道是谁,只能看见这些天里,那一大群装修工人正在加班加点地装修铺面,阵仗惊人,甚至夜里十一点还在工作。
看样子,那位老板很想尽早开业。
远远地打量里面的装修,再加上运进去的桌椅风格,简单一推断,好像还是一间茶厅。
不管是茶厅还是咖啡厅,跟师清漪都没关系,于是她也就寡淡地看了一眼,将门关上。
昨天墨砚斋新入了一批货,其中有套青铜酒器,内侧还有一些铜绿类的污渍需要清理。
这种清理的活计需要十分的小心,时间花费长,也相当考验耐心和精细操作。考虑到老杨现在不适合再做这种劳神劳力的活,其他人又不会,师清漪只得和洛神两人在里间进行清理。
青铜酒器一套十只,九只酒盏,分别是龙之九子的形象附着其上,龙子威仪尊贵,另外配有一只酒壶,雕琢的是它们的父神之龙。
整套酒器的档次非常高,俨然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而正因为这东西贵重罕见,又加上数量多,师清漪和洛神清理时,间歇花费了六个晚上,她们白天忙,于是也只有晚上得空过来。
转眼到了星期四,这套酒器才算恢复了应有的风采。
忙活完,已经是晚上十点,师清漪将酒器小心地收纳好,给洛神热了一杯牛奶递过去,笑道:“洛老板,辛苦了。”
洛神小口抿了牛奶:“既然辛苦,可有奖励?”
师清漪走到洛神后面,修长手指体贴地替她揉捏双肩,低头附在她耳边,带了几分羞涩地柔声说:“回去奖励。”
洛神微笑,目光瞥到师清漪装青铜酒器的收纳盒,静了一阵,说:“你那么尽心地清理它,却似乎并不打算将它作为货品陈列出来?”
“……嗯。”犹疑片刻,师清漪点头。
洛神不再说话。
师清漪在她面前总是无法隐瞒,低声说:“师夜然,她就要过生日了。就在……这个星期六。”
仿佛早就猜到了,洛神没有表示。
即使这五年来,师清漪从来也没回师家老宅住过,也没去看看师夜然,可每年师夜然的生日,她却总会准备礼物。有时候是让老杨带过去,有时候则是自己送到老宅的前庭里,但她就是不愿进宅子。
感情这种东西,就像是流水,除非真的绝望干涸了,否则真的很难断掉。
爱情如是。
友情,亲情亦如是。
师清漪问得有些软:“你陪着我忙活了这么天,还总是忙到夜里,就只是为了这个礼物,你会不会觉得不值当?”
“怎会。”洛神将喝完的牛奶杯冲洗干净,道:“不管这是赠给谁的,也不管这是否货品,都是你选中之物。因着是你,又哪里会有值当不值当的说法。”
师清漪心里甜滋滋的,偷偷直乐,忍不住抱住她,亲了一口:“想不到你这个闷里骚,其实挺会甜言蜜语的。”
洛神面无表情道:“你喜欢甜言蜜语,我才迫不得已。”
师清漪好气又好笑地扯着她往外走:“说得我好像很肤浅似的。走了,走了,赶紧回家了。”
出去后,将墨砚斋的门关上,能看见横向的一条流光溢彩的大街,光灯点缀在秋日凉夜里,再衬着头顶那弯月亮,惬意十足。
空气里,隐隐有了一股很淡的香气,似熏非熏,是从对面那间差不多已经装修完毕的店里传出来的。
“这是?”师清漪讶然。
洛神抬眸去看,发现那店子还没有来得及挂招牌,门口缀着风铃,夜里清冷的秋风一吹,叮叮铃铃,缠绵悱恻。
门口倚了一个女人,背光站着。
模样平平无奇,属于跌进人堆里也找不出的类型,可是身段却是窈窕婀娜,百媚千娇,一双眸子在溢彩的灯光之下,盈盈地将两人望着。
这女人前几天师清漪才见过,正是对面这家即将开业新店的老板娘。
“两位小姐。”那老板娘笑着邀约:“过两天我的店就要开业了,以后我们就是面对面的街坊邻居,不如进来坐一坐,喝杯茶?”
洛神道:“是喝茶,还是饮酒?”
那老板娘笑眯眯的:“我的确热了酒,就搁在前厅,还做了酒酿丸子,小姐有兴趣么?”
洛神与师清漪互望一眼,向那女人点头:“承蒙老板娘美意。”
洛神应承完,这边师清漪的心里,却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了。
她只知道对面这老板娘的气质实在是妖得很,可是长相上,却又看不出。而且洛神和她两人在店门口这一来一去地邀约与应约,感觉就好像是偏离了这个现代社会,有一种时光倒流的错感。
正想着,那老板娘美丽的眼睛朝师清漪瞥过来,光波流转。
师清漪突然就打了个激灵。
“请进吧。”老板娘引着师清漪和洛神进入前厅,里面果然是风雅的茶厅格局,深处是包间,外面是饮茶用点心的卡座,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醉人的香。
三人落座,师清漪和洛神坐一边,老板娘坐一边。
师清漪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老板娘的手指,那手指纤长,削葱似的,上下利落地招呼,给师清漪和洛神各倒了一碗清酒。
青瓷细碗,清酒洌然,在灯光下绽放出一种格外细腻的美丽.
那老板娘倒完酒,又给两人盛了酒酿丸子:“两位,请用。”
“老板娘酿酒的手艺,当真是佳。”洛神垂眸饮了一口,淡道:“如今这世上,已无人真正酿酒了。”
的确,现在到处都充斥着批量生产的各种酒,大规模的流水线,即便是所谓那些昂贵的各色名酒,也没有逃脱这种功利化的命运。
那种古老的,最原始的工艺,那个时代的液体传奇,似乎早就随着历史一起陨落。
老板娘含笑:“这位小姐,也是懂酒之人?”
“我以往惯常饮酒,如今却不饮了,因着无酒可饮。”洛神抬眸觑着那女人:“老板娘,与我是一类人,想必也和我一般看法。只是老板娘能自个酿造,我却没有这个福气。”
女人道:“这一坛子是我不久前从老家带过来的,我只酿了十五年,也仅此一坛。只等它喝完了,也就没了。”
师清漪在心里琢磨了一圈,终于目光澄澈地看着那女人:“老板娘,可以再酿的。”
那女人目光挑过去,勾着她:“酿酒需要年份,再等十五年,小姐,我没有这个时间呢。”
她明明长相那么平平无奇,可是那种举手投足之间带出来的姿态,实在是太妩媚了。
仿佛能融化了,掐出水来。
师清漪却没融化,突然轻轻哼了一声。
那女人掩着嘴,咯咯直笑。
洛神纤长手指端着青瓷碗,寡淡地低声道:“多谢你的美酒。千小姐,我敬你。”
女人先是一怔,又满不在乎地笑了:“洛小姐的眼睛,果然是毒。看来是很久没有出来,我的易容术变生疏了。”
“千小姐的易容术,很是精湛。”洛神淡道:“家姐生前尤擅易容,你与她相较,不相伯仲。”
师清漪手指点着桌面,有些头疼地补充:“你易容很厉害,这点我承认,可是你也不能换了张大妈脸后,还这么……这么……”
……这么骚。
千芊背过身去,扯下易容用的假脸,又去了黑色美瞳,这才回过头来,托着腮将师清漪望着。
她眸光幽蓝,风情万种地笑:“师小姐,这么什么?”
师清漪漠然说:“……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