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务实其实对于朱翊钧非要敲打李成梁这件事一直保持一定的疑问,因为在原历史上,朱翊钧或许可以算是李成梁最大的靠山,直到李成梁在万历二十年之前连续数次出现比较大的失误,从过去的连战连捷变成了连战连败,通政司都被弹劾李成梁的奏疏给堆满了,朱翊钧这才让李成梁卸任辽东总兵官之职,但仍然准他“以宁远伯回京”。这说明在原历史中,朱翊钧对李成梁是保持极大的宽容的,所以高务实就一直没想透彻,为什么这个位面的朱翊钧对于敲打李成梁如此坚持。最合理的推测,大概还是因为出现了高务实这个最大的变数。由于高务实的存在,高拱没有下台,所以不仅历史上张居正做出的改革,高拱这个隆万大改革的发起者都同样做到了,而且张居正没有坚持去做的事,譬如开海,高拱也继续执行了下来,并且还逐步强化。这就使得大明的财政明显比原历史上要强了不少,能有更多的余力去加强除辽东李成梁部以外的军队。换句话说,原历史上的李家军可能是朱翊钧心目中最靠谱的部队,因此李成梁的地位绝对不能轻易动摇,而现在这个大明却不同了,辽东李家军虽然依然不弱,但蓟镇、宣府、大同、山西等镇,却也都不弱啊!与之同时,历史上的李成梁由于“西怀东制”的国策加成,其战绩——尤其是斩杀数——可谓冠绝大明九边,连戚继光都只能甘拜下风。而在这一位面,高务实的漠南大战却是明摆着的珠玉在前。仅仅漠南大战一次战役,不管是从对国家大局的影响,还是单论斩杀数目,李成梁镇辽的十年之功都被比了下去,因此很有可能他在朱翊钧心目中的地位就远远到不了原历史中的高度。重要性既然没有那么突出,那么他本身存在的问题也就随之浮出水面了。这或许就是朱翊钧在这一位面,不仅敢于,而且坚持要敲打李成梁的根本原因。高务实现在纠结的一点在于,他不能肯定朱翊钧对于李成梁的问题想要做到哪一步,是单纯的只敲打一番,让李成梁变得规矩、老实起来,还是要从根子上把辽东李家军的尾大不掉问题彻底解决。如果是前一种,那倒是还比较好办。高务实作为皇帝的头号宠臣,又是有着“六首状元”和“安南定北”两大BUFF加成的文臣大员,完全有威望、有能力在辽东压着李成梁敲打,不怕李成梁能翻出他的五指山。但如果是第二种,麻烦就比较大了。因为要彻底解决李家军尾大不掉的问题,那就是相当于在某种程度上否定武装家丁制,这个影响可不只是辽东一地,可以说全国都要受其影响,全国各地的将领都可能因此而人人自危。说句不好听的,现在有几个将领不靠家丁?戚继光倒是没有家丁一说,可他麾下的浙军既然老早就被叫做戚家军,那和家丁的区别又有多大?无非是戚继光自己拿不出钱来养这些浙军,所以浙军的开销基本都是走朝廷的账,名义上还是朝廷的“募军”罢了。但实际上,如果现在突然把戚继光换掉,别人能不能对这支军队如臂使指的指挥,那还真不好说。好在历史经验摆在那里,戚继光本人去世之后,朝廷倒是能够指挥得动这支部队的。当然,这本身也是戚继光的心愿,因为他练兵的一大宗旨,就是不管换了哪位主将过来,这支部队的战斗力本身都不该有明显的下降,这是戚家军有别于此时其他家丁部队的重要一点。可是,光是一个戚家军能做到这一点没有太大的意义,光是戚继光一个人赞同废除武装家丁制度也没有什么意义——况且以戚继光做人做官的圆滑风格,他恐怕也不会直接表示赞同。按照高务实对戚继光的了解来说,他做人做官的风格和打仗的风格有一点很类似:先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再考虑击败敌人。换在做人做官上,就是先不要得罪太多人,只管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就行,以免出师未捷身先死。可若是戚继光都不敢表示支持,他高务实难道就特别头铁,敢于无视全国武将的利益?文官固然是很牛逼,但一个人单挑全国武将,这种事高务实还是敬谢不敏的,再说他本身办事也不是这种风格——这风格倒有点像当年的高拱,“才略自许,负气凌人”。况且高务实还担心两件事:一是如果要废除武装家丁制,那他自己麾下数以十万计的武装家丁怎么办?[注:这是算上了安南部分和京华南北两洋舰队。]二是如果废除武装家丁制,那现在附庸在实学派周边的宣大山西等镇一大波将领怎么办?他们虽然现在对实学派服服帖帖,可如果高务实坚持要断了他们身为“将门”的根子,这些人恐怕也没几个还能铁了心跟他高务实混吧?所以现在高务实最担心的就是朱翊钧年轻气盛、魄力太大,不管不顾的要拿整个李家军开刀,那就麻烦大了,到时候一旦激起朝廷内外的武将全面不稳,高务实担心自己可能都会搭进去。因为心里悬着这么大一块石头,从沈阳回辽阳的路上,高务实就显得很沉默,一路上都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到了辽河与太子河的交汇处,也就是三年前曹簠吃败仗的长安堡时,黄芷汀终于忍不住问道:“高郎计斩叶赫二酋,圣心大悦,此番更是荣升少司马……何以反而闷闷不乐?”高务实本来正在冥思苦想怎么掌握好敲打李成梁的这个“度”,冷不丁被黄芷汀这么一问,不禁怔了怔,然后摇头笑道:“你怎么也说起这么文绉绉的话来了?再说,我这个所谓的少司马又不是实职,只是挂名而已,当不得真的。”黄芷汀道:“实职也好,挂名也罢,终归是你又升了官,难道不是好事?”高务实苦笑着,叹了口气,道:“你不知道皇上给我加这少司马的含义……”“什么含……”黄芷汀顿了一顿,补充道:“呃,如果不涉及朝廷机密的话,不妨说来听听,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你说出来总好过自己憋在心里。”高务实笑道:“要说机密,倒的确很机密,只不过这机密跟你毫无关系,倒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黄芷汀没有说话,只是眨了眨眼,等着他的下文。高务实又叹了口气,才苦笑道:“皇上初掌大权,我担心他魄力太足,小看了事情的难度,把一桩可能闹出大麻烦的事丢给我了,这件事……如果一个弄不好,我也是可能成为替罪羊的。”黄芷汀顿时变了脸色,急问道:“什么事这么难办?能推掉吗?”高务实摇了摇头:“推是没法推的,而且这件事本身也不是‘难办’或者‘易办’的问题,而是不好确定到底该办到什么程度。”“究竟是什么事情如此为难?”黄芷汀忍不住追问道。高务实道:“皇上觉得辽东总兵、宁远伯李成梁背地里的小动作太多,希望我来敲打他一番。”黄芷汀听得一愣,然后诧异道:“辽东总兵也是武将啊,你这抚台老爷要敲打他还不容易?当初你在广西的时候还只是巡按呢,可无论汉将土将,谁敢不遵你的号令?”高务实摇头道:“广西与辽东不能简单类比,一则是广西地处南疆,天高皇帝远,我那巡按代表的就是皇帝,广西将领自然不敢不遵我的号令。二则广西汉军与狼兵混杂,流官与土司各据一方,但不论哪方,都不得不服从于巡按这个皇权的代表。而辽东的情形则不一样,这里没有土司狼兵,只有汉军,而辽东汉军与广西汉军最大的区别则在于辽东汉军真正的主力并非卫所,而是将领家丁……你知道辽东有多少兵马,而家丁又占了其中几成吗?”黄芷汀当然不知道,只能摇头。高务实道:“辽东在册兵马为十八万三千四百二十七人,其中属于各级将领家丁的,包括我抚院所属的三千二百六十三人抚标在内,一共有五万七千六百一十三人……也就是说,辽东兵马就算没有一个空额,也有三成以上都是将领家丁。”黄芷汀先是愕然,继而惊道:“可是据我所知,眼下各地卫所都有大量空额、假丁,那岂不是说辽东之兵可能有一半人都是家丁?”“八九不离十。”高务实叹道:“而且我还要告诉你,这些家丁之中,直属宁远伯李成梁的,就有三万七千多人,再加上他镇辽多年,不少外任地方的参将、游击手下,都有一些人实际上是他‘借’出去的家丁,根据京华内务部的查证,大致估计李成梁的家丁实际总人数至少应该有四万两千以上。”黄芷汀惊道:“皇上是担心李成梁有异心,所以让你来除掉此人?那……该不会把他给逼反了吧?”“那倒不至于——哦,我是说李成梁还不至于有这样的异心。”高务实摆手道:“皇上对李成梁的疑心,在于此人私心太重,目无法纪,他为了养活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