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状元公三个字。程郎中不由心底一顿,他知对方这少年郎君来头不小,却没料到竟然是当今状元。十七岁的状元,又入制科三等,竟在自己面前买自己家的房子。程郎中向他女儿问道:“当真是……”程医女连忙一拉程郎中的袖子。程郎中正色道:“原来状元公,失敬,失敬。”章越笑道:“是我未事先通禀,有错在先才是。程郎中,这定钱还请你清点一番。”程郎中略有所思,连言道:“使不得,使不得。这钱收不得。”文及甫沉下脸,在旁半似玩笑地道:“什么叫使不得?莫不是知状元公,还要涨价不成?”程郎中笑道:“文六郎君真会开玩笑。”文及甫心底一凛,此人竟知自己底细,可旁人知自己身份还不毕恭毕敬,眼前这郎中倒很有几分底气,莫非有什么背景?章越道:“长安居大不易,汴京居也不易,名声不过身外之物,如今在汴京买房,既贵不了一文钱,也不会便宜一分钱。”章越言下之意,众人都听得一清二楚。程郎中笑着道:“状元公言重了,若早知状元公买房我的房子,老夫不仅不加价,还愿降五百贯!”众人一听都懵了,名声居然真的还能拿来讨价还价。还是一口气五百贯,这打了几折?章实心底高兴,但又有些迟疑,出面言道:“郎中不必了,我家三哥儿说的很清楚了,这三千八百五十贯,我们短你一文钱,也不会多你一文钱。”章越看了程郎中的神色略有所思道:“若郎中另有隐情,那么咱们改日再谈也是一样。”“这……”程郎中立即言道,“状元公,实不相瞒,老夫有所求于你,老夫想为朋友向求你一幅字帖。”众人这才恍然。自有同窗拿章越的书信换钱后,章越对于这样求字之事十分谨慎。若非极熟的人求字,章越一般不轻易给人。倒不是章越小气,因为自有行情在那。韩琦请欧阳修给他写了昼锦堂记,又蔡襄书写。蔡襄听了十分谨慎,宰相求字不可比信手书写,那等应酬之作,于是蔡襄每一个字都要在稿子上写临摹个几十遍,最后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上去,此帖子被称为百纳碑。至于韩琦出手自不会小气,蔡襄肯定是大赚一笔。要送人,章越自也不好拿应酬之作给人,何况旁人向他求字七成是篆书,三成是楷书,也是耗费功夫。而一旁文及甫与十五娘对视一眼,他终于知为何章越来京日子这么短,就挣一套大宅子,原来是生财有方啊。本以为人家是寒门出身,十七嫁过去少说先吃个几年苦,如今看到人家肯出五百贯来求他一幅字,这等待遇……十五娘想到的是,她与十七姐妹俩斗了十几年,难道以后她面前抬不起头来了?至于文及甫则了了一桩心事,本还想买完房问章越这钱来路,如今不必问了,自己这连襟怕是比自己还有钱呢。但见程郎中道:“我知状元公以三字诗名世,可否请状元公以楷书抄一篇三字诗。”三字诗千余字,但也不值五百贯。章越道:“郎中言重了,既是相识一场,我抄一篇给郎中,也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不用抵这五百贯。”章越打算拿篇随手应酬之作应付即是。程郎中躬身道:“不敢当,老朽不敢占状元公的便宜,既然如此,此宅老朽一口价只要个三千贯就好了。”这么一幕,在场的人都傻了。一推二去。程郎中态度坚决,说如不接受价钱,他就不卖宅子了。但比起钱来,章越更担心平白落人一个人情。正所谓钱好赚,人情难还。特别是对他这样作官的人来说。故而也不是钱多烧的,要换作自己是普通百姓,章越早答应了。不过自己若不是状元,又得官家御口称赞,他的字也值不得这么多钱。文及甫,十五娘看了都不知说什么才是。连一旁的祝房牙也觉得大开眼界,自己卖了那么多宅子,居然还有不降价房子宁可不卖,不涨价房子就不买的事。真可谓是生平第一次见。哪个买房卖房不为了几个贯钱,争个面红耳赤,几乎翻脸的,最后还少不得自己调和。这边倒好,推过来推过去,如果生意都是这般,那倒是好办。至于章实高兴得简直合不拢嘴了。不是钱不钱的事,着实是状元公兄长这个面子,那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程医女见父亲与章越相互推让了一番。也不知说什么,状元的名气虽大,字得官家赞誉,但不值得五百贯,为何平日一贯抠抠索索的爹爹,突然如此大方?莫非是……程医女脸颊一红,但她又看了章越一眼心道,可是听闻状元公得官家赐婚,与吴家联姻……最后各自争了半天,章越还是拗不过程郎中,方以三千三百五十贯成交。祝房牙也觉得自己卖房竟卖得这份上,这边劝房东涨价,那边劝买客降价,说出去谁信?写好白契后,过几日去衙门换了红契即是。等章越离去后,程医女道:“爹爹,这状元公的字虽好,但你为何……要费大价钱结交?”程郎中笑了笑道:“你道为何?还真以为我舍不得这宅子不成?”程医女脸一红道:“爹爹,你莫要卖关子了,到底是何故?”程郎中微微笑道:“你还记得上个月爹爹去濮王府上给京兆郡君诊病时闲聊,谈及郡君的嫡子否?”程医女道:“就是那极爱读书的世子。”程郎中笑道:“不错,世子少时即喜读书,每日手不释卷,也十分好学请问,以至于忘寝费食,郡君还道世子,少时就读三字诗,此诗是下面人献上来的,不知如何世子就喜欢上了,还日日放在案头呢。”程医女道:“竟还有这等渊源?”程郎中笑道:“当日郡君说了,我即留意在心底,哪知道如此巧合。”程医女恍然道:“原来如此,故而爹爹才向状元公讨了字来给送给郡君世子。”程郎中笑道:“正是如此,人不知恩不行,郡君对咱们不薄啊,这诊费从不少给,还荐了多少汴京的达官贵人给咱们父女医治,咱们总得想办法报答才行吧。”“爹爹方才见了状元公就想起郡君的交代,你说平日里状元公这样的人,咱们如何有门路能够识得,就算识得,也没有那么深的交情要人家赠帖啊。”“如今他竟看中了咱家的宅子,故而爹爹想了哪怕是将宅子送给他,也要报答了郡君对咱们的恩德啊。”程医女言道:“爹爹说得对,咱们做人正当如此有恩必报。这王府里什么都不缺,世子什么没见识过,但爹爹若赠状元公亲笔所书的三字诗帖,世子必会欢喜。”程郎中笑道:“吾儿说得对,正是这个道理。”程医女心知,当今官家一直未立储君,而郡君的丈夫赵宗实,曾经是曹皇后的养子,从四岁起就被寄养在宫中。当时官家一直没有皇子,其用意不言而喻。不过后来豫王出生,已经八岁的赵宗实便被‘退货’送还回了濮王府。但是也因这一落差,赵宗实便着着实实地落了一个大心病,平日里稍稍听到皇家朝堂什么风吹草动,便惶惶不可终日,整个人如同痴了一般,任凭他人如何叫唤都不应,甚至有时候还会十分狂躁。幸亏大多数的时候,赵宗实还是挺正常的。因为如此,王府里给赵宗实不知请了多少郎中大夫诊治都治不好,程郎中也是其中的一人。不过有时候程郎中开的药还是能稍稍舒缓下赵宗实的症状,即是如此濮王府上下都对他礼敬有加,还给了不少赏赐。不过程郎中因没有治好赵宗实的病,还是觉得挺内疚的。章越回到府上,与于氏说了买房之事,于氏自是十分欣喜,如今终于在汴京买了房。于氏是仔细人再三说,此套房子是章越买的,日后分家算在章越名下,如今他们夫妻不过暂住,也是为了章丘在太学读书求个方便而已。章越觉得于氏也太小心了些,于是回房临贴。千余字的三字经值得五百贯,章越也是感叹这钱也太好赚了。若是随手应酬之作,章越随便写便是了,但这收了钱就不好如此了。章越学蔡襄那般每个字落笔前,都是临了几十遍,满意之后这才书出。幸好是楷书不比行草那等要一气呵成的,故而写一字一停顿也是无妨,如此也足足耗了章越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