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政殿下。章越与许将,李承之等数名官员说话。沈括被罢三司使,改由另一位新党大将李承之接替。李承之是由天子钦点之官员。在台阶的另一旁蔡确,熊本二人尽管没有议事,但静静地听着章越与李承之的对话。沈括一去,如今新党大举反攻。李承之与章越道:“章大参,役法不可变!募役法当初是下官与丞相提出,正如当初丞相变法之意,举先王之政,以兴利除弊,不为生事。”“这募役法取钱虽多,但也是为天下理财,不为征利。”章越将笏插在腰间,侧身负手听着李承之言语。众所周知的是,募役法是韩绛,章越提出,王安石采纳后,经过李承之的修订,在地方大力推行。所以李承之是参与募役法的另一个大将,并因此得到了王安石举荐,得到了官家的召见。当时官家破格提拔李承之为京官,并对他说:“朕即位以来,不轻与人改秩,今以命汝,异恩也。”之后李承之为察访使写了《役书》二十篇,为募役法背书。沈括因要改动役法被罢,改为坚持役法的李承之为三司使,今日便联同的熊本,蔡确一起向章越反对起了役法。章越当然知道官家在有意为之。如今司农寺,三司都站在了支持募役法的一边。这让章越如何改革役法。天下都知道征收‘下户免役钱’不妥,但新党为了‘正确’而‘正确’死不肯改。面对李承之喋喋不休的陈情,章越最后轻飘飘地道了一句‘晓得了’,纳在袖中的拳头最后松了开来。“如此大参自便了!”李承之作了个揖。他碰了个硬钉子后,愤愤不平地离去,一旁蔡确,熊本皆是跟上。章越上了台阶数步,这时许将从一旁前来对章越道:“相公,冯枢相下札子至审官西院,对今日院务多有评议,下官不知何处得罪了冯枢相。”许将如今判审官西院,审官西院当初是韩绛设立,分去了枢密院六十多项事务,特别是对低级武臣的铨选之权。但偏偏在这个时候,冯京向自己发难。章越猜到自己从出兵熙河路出兵的意图,触动了旧党的神经,对于一贯主张休兵止戈的富弼翁婿而言,自己此举也令他们不满。冯京的反击,也恰恰是一种表达,如今对许将的审官西院挑刺,也是落井下石。一旦局势不利,在三司使之后,章越连审官西院这个要害之地也要丢了。如今是新党,旧党左右夹攻啊。章越不知为何想起王雱当初劝自己的话,章越你如今站哪一边?新党变法,旧党保守,你两头不靠,想要怎么办?新党旧党是两种立场,只要待在立场里,你一时不利,但永远输得彻底。就好似股票,你天天喊涨或天天喊跌都行,反正迟早都有对的一天。但你要随时上下,就真要有两把刷子了,搞得不好,两边人都要骂你。所以这就是为什么说,不要轻易越过立场言事实。而如今新一任中书韩绛,章越就在改革役法上得罪了新党,在出兵西夏上得罪了旧党。章越想到这里走进崇政殿中。殿上章越见到了冯京,冯京笑着向章越点点头,章越与他寒暄了几句,然后道:“许冲元(许将)之事劳动枢相……”冯京笑容隐去,然后道:“大参,我们议后再谈此事。”章越点点头。这时候薛向缓缓入殿来。薛向作为新任枢密副使,抵京后病了一场,上个月这才正式加入崇政殿殿议和政事堂参议之中。章越作为参知政事,除了殿议和堂议两项权力外。真正抓在手里的是理财政之事及部分武官铨选之权,比如中书户房检正蔡京,三司使沈括,审官西院许将……当然这些都是具体的事,再大一些的还是要与宰相们商量得来。在韩绛出任丞相后,一改王安石任相时大权独揽的规矩,让中书五房一切文字往来都先给参政看过。章越,元绛二位参政的权力大增。当然中书最要紧的人事权,如中书堂除,审官东院,流内铨都被韩绛,王珪紧紧抓在手中,但如今元绛,章越都有一定建议权。特别是对于交引监,熙河路的官员任命上,章越话语权颇重。这都是相公们博弈之后的默契,一等不落文字的规矩。譬如调走种师道出任熙河路副经略使,为了按住吕惠卿,章越又举荐种谔出任为鄜延路兵马都总管,总之不让吕惠卿得意。这与当初在枢密副使时的权力,是不可同日而语了。别说薛向,甚至连枢密使冯京的权力都不如章越现在。不过如今新党,旧党都一起动自己的权柄了,他们要动自己。任何【国是】之争,落到实处就会变为权力之争。今日两府御前合议。官家落座后,冯京率先发难道:“陛下,出兵邈川城之事,中书未经与枢密院商议,而向地方下省札。臣以为此举破坏祖宗之制!”章越则出班道:“此乃小事。中书经画边事,特别是熙河事,都有先例可依。”没错,章越说的是王安石时故事。当初经略熙河时,章越都是写札子与他商量,从没有与在任枢密使文彦博商量过。“这是三年前,熙河路兵事连连,故而中书才相机为之,如今边事皆经两府合议为之。”章越道:“冯枢相,我说过了此乃小事,攻打区区一个小城,尚不值得在御前合议。”熙宁二年时,天子绕过两府下中旨指挥种谔,此事遭到所有人反对。而在此事上,章越以中书的名义,绕开枢密府让章楶出兵,至少从流程上更合规。不过引起冯京的愤怒也是情理之中。冯京道:“陛下,邈川并非小城,而是青唐仅次于青唐城的大城。”“邈川城在崇山峻岭之中,行军道路多经由峭壁,曲折难行,甚至不允并骑,而城周长七里,城墙高厚,兵多将广。去年探明,邈川城中有六万,部族二十八之多。”“中书贸然指使熙河路兵马以轻兵冒险深入重地,一旦失败,即遭全军覆没之危。臣不知中书如何有此勇气胆略谋事。不经由庙算,将国家大事视若儿戏。”章越双手持笏,振振有词地道:“陛下,邈川城于河州,兰州,青唐,西夏四方之间。一旦攻取此城,可扼湟水,制西夏兰州上游!”冯京则道:“若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将湟州割让给阿里骨。如今阿里骨并无反迹,却贸然出兵,将本朝仁义诚信之名,又置于何地?”章越斥道:“此鼠目寸光之言,邈川城本为亚然一族温纳支郢成、温溪心的部族所有,但之后阿里骨暗中联合西夏国相梁乙埋驱逐二人,夺了邈川城。”“温纳支郢成、温溪心二人一贯亲附陛下,年年进贡,熙宁六年七年时,臣平河洲洮州二人皆助粮助兵。阿里骨据湟州后大肆驱逐二人部族。阿里骨虽无反迹,怎能坐视他如此坐大。一旦时日长久,阿里骨一统青唐,邈川,其势大难制。”“还请陛下三思!”官家道:“温纳支郢成、温溪心二人确实恭顺,朕以温纳支郢成为会州团练使,温溪心为西头供奉官,其部族上下皆一并赏授官职。”谁都看得出,官家对章越攻取邈川城是支持的。冯京也停了话语,但矛头已是掷出。官场便似一个鲨鱼池子,沈括被罢三司使后,李承之,冯京皆如闻得腥味的鲨鱼一般扑来。一旦邈川城攻取失利……章越回到中书后,疾步入内。左右堂吏,堂后官见着了章越,纷纷急着弯腰行礼。章越视若不见步入视事厅后,小吏小心翼翼地端起茶汤,颤颤巍巍地不知是否端入。正好蔡京来到视事厅向章越奏事,接过茶汤责道:“怕成这个样子,怎么办事。”“是!”小吏离开后,蔡京步入视事厅中,见到沉着一张脸的章越心道,难怪小吏怕成这般。官位到了宰执,已是位极人臣,小官小吏寻常见之已是战战兢兢,一般场合下不怒已是自威。如今章越没有好脸色,整个视事厅哪个不避之不及,生怕触了霉头。蔡京端着茶汤上前道:“相公,你要我寻的李承之把柄已是拿到了!”章越回看蔡京一眼道了个字:“好!”蔡京道:“熙宁六年,李承之之长子李在青州醉酒之后,策马过市,当街撞死一市井妇人。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