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惯了山上避世绝俗的清净生活,甫一入得人喧之处,扶疏便颇觉不适,却又避无可避。
站在人来人往中,扶疏茫无头绪,她不知道应当去哪里寻找道川,也不知当自己再见到道川时,还认不认得出他来。
她未见过幼时的道川,自是不知那应当是何模样。扶疏无所措手,又无计奈何。
在回乌河畔踟蹰了半月左右,扶疏决定先等他长大。等转世为人的道川长成少年人时,她一眼便能将他识出。
道川曾说过,世间所有相遇,皆因一个“缘”字。
这一世,他二人既能相遇,便是有缘,下一世定然也能再遇上。而她只需静等,十数载年光,等他再长成意气少年。
扶疏又跳入回乌河,继续多年前突然中断的游向,溯洄而上。
在回乌河游了两日,扶疏实在忍受不住心头那道无法治愈之伤痛的折磨,索性自河里出来,扎入闹市之中。
她很难受,与当年惨遭灭族之灾时一样难受,用了几百年来愈合的心,在道川死的那一刻,又被生生撕裂。
这种痛让她很无助,也很彷徨,恍惚又回到几百年前。
那个时候,失去所有亲人的扶疏,极度害怕,也极度惶恐。她只知要活下来,必须活下来。
而现在,她甚至比那个时候更加仓皇。
那时,她一心只想顺流下游。可现在,她却不知应当做些什么,活似一根枯死的木头,却又比木头多出一颗会痛会喜之心。
而她曾一度以为,自己早已变成一尾全然不会在意他人生死的鱼。
扶疏魂不守舍地走在闹市之中、华灯之间,不经意望见墙边坐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
那人一身书生打扮,身边倒着几个空罐,怀里还抄着一个罐子。
扶疏好奇地走近,蹲在那人身旁,拾起他身旁的一个罐子,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奇异的香气猛地窜入鼻息,充盈肺腑,竟自略略有些好闻。
扶疏放下空罐,问道:“这是什么?”
那书生散漫不羁地笑了笑,轻柔无力地晃了晃手里的罐子,迷迷离离地道:“世间忧愁,唯此物可解,管他今宵何所。”言罢,举罐痛饮一口,又重新抄回罐子,闭眼似寐。
扶疏端详着他怀里的罐子,心神仿佛被罐子里飘出的那股子香气熏醉,她从书生手里取出罐子,学着他的模样饮了一口。
入口之液,很辣,很烈,不甚味甘。
扶疏心想,许是饮的太少,没有尝出其中滋味,遂提着罐子又猛饮一口,味道依然不好,但过了腑肠后,整个人却有些飘然,令之神迷意夺。
灵台之间,竟逐渐生出一道难言滋味。
扶疏捉着罐子四处走,边走边灌,边饮边醉。
一口欢伯下,竟有尝尽人生喜乐悲苦之感,说是解忧,这忧没解半分,倒平添了一份伤愁。
罐子很快即空,也不知被她扔到了何处,浑浑沌沌之下,不知不觉又走到回乌河畔。
过往一切,像一幅幅画卷在水上重现,而后流走。扶疏在画卷里看到了父亲母亲,也看到了道川。
她忽地一跃而起,扑向河里的一幅幅画卷,却扑了个空。她一身白衣,飘在水上仿佛一朵无意落入河川之云,绵绵软软,随波逐流。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一双黑劲羽翼自高空冲下,眨眼睛又幻作一个玄衣男子,渐渐朝她走近,弗及看清那人面容,扶疏便失了意识。
一片黑暗消散之前,扶疏忽觉有光耀目,猛一睁开便觉刺眼。原来,黑暗早已不知所踪。
缓了片刻,扶疏以手虚掩双目,适应少时才不再惧这直直打在自己脸上的华耀阳光。
环视四周,她模糊记得,自己昨夜是在回乌河里,后来是怎么走来湖里的,还在水畔睡了一夜,她却是一点也想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