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上常服的归尘子立在门外,脱掉那身道袍后,失了几分仙风道气,添了几分烟火尘气。如此一看,倒比苍驳还多出几丝凡尘之息。
归尘子眉目清朗,正是惨绿年华,却偏偏要作出一副老成模样,不苟言笑的神态当真有两分高道的派头。
凉月在心里不屑一哼,极不喜归尘子这副装腔作势的做派,又或者说,她是极其不喜这个爱管闲事又三番五次坏她好事的臭道士。
太微在瞧见归尘子时也立马显露出微不可察的敌意,便连昏昏欲睡的灯笼都缓缓睁眼,喉咙里发出不悦的咕啷声。
背门而坐的雀姑娘回头看向归尘子,笑盈盈道:“我庖厨里还有事,就不多聊了,三位请自便。”说完便将灯笼抱还给太微,随后起身。
归尘子神色温煦,合掌施礼,彬彬有礼地侧过身,让出道。
雀姑娘前脚刚出,归尘子后脚便不请自入。
灯笼一身软绒陡然竖立,喉咙里的咕啷声渐大,爪牙皆备,面露凶相,只差一个跳跃便能直袭归尘子脖颈。
凉月一副笑面在雀姑娘的背影消失于门口时便立马垮下,弗及归尘子开声,便当先赶人:“我不管道长此行目的何在,这里都绝不是道长降妖除魔的地方,还请道长明日一早就自行离开。”
归尘子却不疾不徐地道:“想必这位太微施主是施主的同伴。”
凉月冷冷道:“是如何?不是又如何?此事与道长有甚干系?”
太微轻抚灯笼的头,示意它安静下来,随后起身,朝前缓行两步,不动声色地道:“道长果然厉害,不愧是云纺真人唯一的弟子。即便我以本香来掩香木之气,却仍然逃不过道长的鼻子。”
归尘子双手合十,“尊师道法高深,非贫道堪及一二,惭愧。”
此时,凉月也顾不上详询这几日究竟发生了何事,自打逢鸦山一遇后,她现在是一瞧见归尘子这副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十足的道貌岸然,立马没好气地呛道:“道长何必自谦,之前在客栈,我已经跟道长说明。堂堂行宫护玉道长,为何偏死缠着我一个小妖不放?”
“施主此言差矣,千年道行的竹妖自非寻常小妖可比。贫道一路追寻施主,只为两件事。一望施主归还青玉,二望施主及时收手。”言及此,归尘子闭上眼,拖长了调子,以佛语劝告:“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凉月闻言冷笑,咄咄反问:“何处是苦海?何处是岸?如何又算是回头?”
归尘子语态平和地道:“茫茫尘世便是海,良善之心即是岸,放下执念则乃回头。”
凉月漠然一睨,义正辞严地反驳道:“既是执念,岂能是说放就放。道长既然这般通晓为事之道,那此番将我纠缠又如何说?道长在劝诫旁人之前,何不先劝劝自己?你叫我放下,可是你自己又放下了吗?”
“贫道……”归尘子被凉月一席话问的语塞,挽了念珠串的手不由得缓缓垂下,凝神而思。
“道长无话可辨了罢。”凉月将青玉佩往腰间一系,“青玉既已入我囊中,便是我私物。既是私有,岂有还与不还之说?而至于道长所说的收手,更无可能。如果我凉月是一个毛头道士胡乱说几句话就能劝服得了,那我这一千多年的道行也算是白修了。奉劝道长,切莫在我身上浪费唇舌。道长若无其他事,还请明日一早便离开此地。我虽有良善之心,且曾应好友之诺不轻易与人动手,但要是惹急了,难保我不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来。”辞气狠绝冷然,面寒如霜,丝毫不复方才和婉之色。
灯笼似乎觉察出凉月言辞中的恼怒,才被太微安抚下来的躁动立马又被激出,顿时毛立如针,龇牙咧嘴地看定归尘子,眼里满是敌意,战意已起。
太微登时出言呵止:“灯笼不许,道长并非恶人。”
凉月转眸瞥去,抬手往灯笼头顶重敲一记,训道:“大人的事,小孩少管。这个牛鼻子老道虽然讨厌,却不是奸恶之人,所以,收起你的小牙。”
灯笼立马缩回脑袋,乖乖闭嘴,吃力地伸着短短的小爪子,自揉头顶,软嘟嘟的身子直往太微怀里缩,眼睛怯怯地睐着凉月,生怕再被她敲头,模样可怜兮兮,满眼委屈。
归尘子一甩拂尘,“这位灯笼施主想必对贫道有所误会。”
凉月哂道:“误会谈不上,道长若非鬼鬼祟祟跟踪别人,又怎会发生误会?灯笼虽幼,却是非分明,不会无缘无故对人生出敌意。道长是否该想一想,自己到底行了哪般事,才惹得它如此对你?”
太微想了想,颔首道:“嗯,道长这几日确实形迹可疑。”
归尘子拨了拨念珠,急声道:“施主定然对贫道有所误会,贫道从不行……”
凉月不耐烦地将他呵止:“打住打住,道长这是洗冤来了还是?别扯那些有的没的,你做了什么,我完全没兴趣知道。只一事,明日晌午之前,烦请道长务必离开。不然,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狠话一放完,凉月庚即甩袖回座,擎盏而饮,不再多看归尘子一眼。
归尘子倒是难得识趣一回,道一声礼后便举步行了出去。可若换作素日,即便凉月是一堵铜墙铁壁,他必也要硬撞一趟,就此事喋喋不休地解释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