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初雪过后,万锋剑派主殿河洛殿,背后是巍峨昆仑,绵绵不绝,身前是雪满青阶,白如洗练。
烽火同俦大大小小十三个门派,聚于宽阔的广场上,浩浩汤汤上千人,相貌、服色不同,兵器、法器各异,唯一相近的,大概就是逼山退位的架势,和誓杀妖人的决绝。
维持安定的一众万锋剑派弟子御剑凌于半空,这辈子没见过这种场景,紧张得眼珠子都不会轮了,只盼着他们那天下第一的年轻掌门出来镇镇场,也好换他们下去。
这厢才等了不到一盏茶,逼山为首的天疏宗宗主凌韬,就不耐烦了:“温真人何在?通报一下需要这么久吗?!”
此人天生一副凉薄相,鼻梁挺立,嘴唇削薄,两侧眼角微微向上挑着,盛气凌人,站在一干同道之前,似是乘鹤踏青回来,满面招摇,身上玄底阴阳两仪纹的衣袍仿佛灌满了灵山清风,猎猎飞扬。
“凌宗主息怒,掌门真人事务繁忙,来的稍微迟了些,请您稍安勿躁。”万锋弟子好言劝慰。
凌韬却不领情:“你是哪个,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那弟子有些懵:“弟子柳——”
“原来你们万锋剑派现在已经落魄到这么地步了,连个能拿得上台面的都没有?”凌韬哪里是在问他名姓,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两年前一场围剿,万锋的好人手大半被那叶长青毁于一旦,剩下的……恐怕也被贵门温真人清洗一空了吧。”
“怎么会!”柳某惊愕万分,素知这位天疏宗宗主口无遮拦,却不想无遮拦到这地步,他正要开口辩驳,奈何嘴皮子天生就比人家慢半拍。
“那他这么久拒不交人是什么意思!还不是与那妖人狼狈为奸?!”
柳某冷汗都凝成冰了:“叶长青盗去我派一件秘宝,掌门真人一直在暗牢里审讯,所以花的时间就长了些……”
“秘宝?”凌韬冷笑,一双狐狸眼刻满了鄙夷,“什么秘宝需要遮掩至此?我看根本是假的吧,贵派掌门与叶长青有旧谊,该不会是念着那脏污的不伦之情,就背叛正道,忘了弑师灭门的大——”天道好轮回,这一次,是他没能说得下去。
一道裹挟惊雷的剑气自河洛殿侧面旋出,一路劈山断海,在覆满白雪的地上撕开半尺宽的裂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奔来。
凌韬大惊,当即足尖发力,向后急退,谁知他认清现实,急流勇退过后,那波声势浩大的剑气,却在他原本站立位置一尺前的地方,戛然而止。
如果不是狰狞的地裂和弥漫的残雪,真如幻觉一般,收放自如,进退随心。
不仅凌韬,在场所有眼睛没瞎、耳朵没聋的活人,都暂时丧失了语言能力。
河洛殿侧边的狭道,一人缓缓走来。
兵人温辰,出关不过两载时光,除了收镇魔道东君时的惊鸿一面,其他时候,都低调得如同影子。
这是个什么样的人?清冷如上弦之月,疏朗的眉间无喜无悲,只一缕淡淡的苍凉挥之不去,好像在无尽的天道里,打磨得忘却掉七情六欲。
所谓兵人,兵在前,人在后,所以大抵还是兵多一些,人少一些吧。
“凌宗主,你方才所言,有两点不对,第一,温某从未忘记师门大仇,也从未有一日背叛过烽火同俦,第二,”温辰展袖挥开身周弥漫的雪雾,整个人有种云遮雾罩的不真实感,
“魔道东君与我并无脏污的不伦之情,还望凌宗主不要凭空臆想。”
几句话的功夫,他已然走到各门派的正前方,身姿笔直如青松,傲骨铮铮。
凌韬方才躲得狼狈,在众人面前跌了个大面子,脸上青红交错,这厢收整了仪容,重新端正:“温真人,既然你说没有背叛烽火同俦,凌某相信你,只要交出魔道东君,叫天下人宾服,凌某来日定上昆仑山来负荆请罪,以赎方才胡言乱语之过。”
他这番话,说得理是理,德是德,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挑不出毛病来,身后千来位为苍生请命的正道修士们,无不点头称是。
温辰却面色不改,拱手道:“请再给我一个月时间,到时一定交人。”
“一个月,太长了吧?”凌韬竖起了眉。
“……七天。”
“不够。”
“……”温辰请礼的手有些僵住了,他空有登峰造极的修为,却没法在天下人面前理直气壮一分,沉默了半晌,艰涩开口,“三天,再宽限三天,我一定……”
“温真人,你不会真以为我们是来与你讨价还价的吧?”凌韬笑了,阴阳怪气的。
“那你要怎样?”温辰皱眉。
“就现在,将魔道东君押去河洛殿做诸门公审,历数其犯下的所有罪孽,剥皮刮骨,魂飞魄散。”凌韬看着这位兵人的神色,逐渐有了裂痕,除却报仇的快感,又平添了几分拿人七寸的爽劲儿。
他宽宏大量地笑了笑:“温真人,不是这三天的时间不能宽限,而是我们实在不能够确定,这三天里会不会出什么别的变故……”别的变故,自然就是你徇私放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