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戎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梦见淅沥小雨和一位撑伞的女人。
女人的脸藏在伞下,她手里捏着发皱的薄纸,被雨水晕湿。钟戎踩进水坑,发出声响,那个女人抬头看过来,露出表情和脸上的泪痕。
她惊愕着:“戎戎?”
钟戎看见她手上的薄纸被红色晕染,女人的手心正在向外滴血,一滴一滴把白色的薄纸染得鲜红。
“戎戎,”女人走过来,一步一步踩在水坑上。每走一步,血就涌得更多,眉头也皱得更紧,“妈妈有事跟你说。”
不要说。
“妈妈的体检报告……”
别说了。
雨大起来,钟戎从头到脚被淋得透心凉。他眼眶滚烫,看着女人走近,看见那张该死的体检报告,看见了不远处的墓地。
为什么医院离墓地这么近?
伞挡在他头顶,女人心疼地伸出一只手擦掉他脸颊上的水珠:“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不,不是没关系。
“妈妈可能会走,但妈妈不会不爱你,”女人抱住他,她的身体冰凉的像北极的冰块,“你也要爱自己。”
雷轰隆扩散,钟戎感觉自己要被冻僵,但他的心脏满满当当,并没有任何缺口来让冷风灌进来。
他并不冷。
“妈,”他说,“我不能让你走。我不会让你走。”
他说:“我做不好准备。”
雨点噼里啪啦,世界喧闹又一片死寂。女人叹着气,拍他的脊背:“我知道你很难接受这件事,但是要跟妈妈说你的感受,不要这么……安静。”
钟戎这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没说。
为什么不说呢?
“那妈妈先去上班,”女人把伞留给钟戎,“晚上别太晚回家,饿了冰箱里有吃的,自己热一热……”
她越离越远,钟戎像被钉在水坑里,一步都走不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的背影被雨越淋越模糊。
他抬起手,试图抓住母亲的残影。
“妈!”他喊。
“妈!求你了,别走!”他又喊。
闪电劈下,照亮空白的世界,他发现自己原来是一个人站在这里,前面没有人,背后没有人,身旁也没人。
他骤然冷颤,伸出的手失力落下。
一只温暖的手接住他,他闻到干净的气息,不知怎么的忽然平静下来。世界扭曲消散,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抓住那只手,睁开了双眼。
钱医生出现在他眼前,抓着他的手,小声喊他的名字。
钟戎眨一下眼睛,什么从他眼角滚落,摔进柔软的枕头。
“钟戎?”钱水崇松了口气,“怎么了吗?”
他灰褐色的眼睛似乎一瞬变换形状,变成另外一对儿眼尾上翘的漂亮眼睛。钟戎不觉得奇怪,只盯着他:“钱医生。”
钱医生张嘴想说什么,但似乎说不出来,面色烦郁地叹气,复而微笑:“嗯?”
电闪雷鸣,钟戎抓紧那只手:“好吵。”
“比刚才好一些,”钱医生说,“被吵醒了吗?”
钟戎摇摇头:“我感觉到你了。”
钱医生一下愣神:“……是被我吵醒的吗?抱歉。”
这个医生真是奇怪,总是在他最难过痛苦的时候出现,还暖烘烘的。钟戎活了这么久,第一次见到这么关心他的外人,给他软床,还给他拥抱。
钟戎往前一拱,贴住钱医生的颈窝:“你能不走吗。”
钱医生拍拍他的背,声音从喉头胸腔扩散到钟戎的耳道:“我不会走。等你……”他顿了一下,“之后,你就会看见我在你身边。除了我,还有两个人,他们也会在。”
“是吗?”
“在你很难过的时候,想起家乡或是妈妈的时候,你可以跟我说,打电话也好、敲门也好,我会陪你,”钱水崇认真地承诺,“不要再对我竖起刺了。”
钟戎没出声,钱水崇也没再说什么,抱着他,在幻境中给脆弱的钟戎依靠。
几小时前忽然有同事来找他,说是603病人出情况了,他必须得去一趟。幸好钟戎睡得很熟,面色平静,速去速回的时间他还是可以拿出来。
原本以为是容芓崎,他去的路上还很忐忑,想着万一出事该怎么让钟戎睡醒后迅速破除幻境,实在不行就直接告诉钟戎无钟的事唤醒他。但后来才发现出事的事郑海的姐姐,放下心的同时又被急促感击中,不自觉地想去知道地图变换的时间。
手术过程很快又很慢,不自觉过了三小时。他感觉自己只打了几回下手,但出来时天也昏暗下去,天气也变得极其恶劣。他心跳差点停止,几乎是飞奔回休息室,生怕钟戎出什么事。
钟戎长觉未醒,却眉头紧皱,像在车里那天一样低声让母亲别走。钱水崇本能地冲过去,做了什么都记不太清,看见钟戎睁眼的瞬间想着不管宝藏直接试着告诉钟戎飞掣的事,结果居然说不出口。像是系统屏蔽一样,他死活都无法把飞掣、无钟、阿莱和MOON的事直接告诉钟戎。
那就只能像容芓崎说的那样,找到宝藏后唤醒钟戎。不管怎样,不能让钟戎再一次经历母亲离开的事。
雨渐渐变小,钱水崇忽然被钟戎紧紧搂住脖子。钟戎鼻音厚重:“我相信你了。”
怀表咔哒一声弹开,又打开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