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遗恨(1 / 2)

这一日是裴钰轩大婚的日子。

裴家四处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可是举家上下竟无一丝喜气。

更令人诧异的是,因新娘病重,竟然连亲迎这一步也省了,直接到了吉时,便扶了新娘来拜宗祠,拜天地父母君师。

裴钰轩喝得醉醺醺的,觑着醉眼,需要阿旺和兴儿两个人扶着,才勉强站住。

告拜天地时,他打了个趔趄,忽见新娘伸出手虚扶了他一把,低低叫了声“轩郎”,他打了一个寒颤,这是晚晴的声音,这……为何,像是晚晴的声音?

她不是和柳泰成跑了吗?她不是打死不做他的侧室吗?这新妇,怎会和杜晚晴发出同一种声音?

不不,哪来的新妇啊,新妇躺在另辟的新房里,早上秘密抬来时,他们逼他去看了一眼,那女子面如金纸,双目紧闭,厚重的喜服下,包裹着瘦得可怜地羸弱的身躯。

他只看了一眼便仓惶退出,不知为何,心中竟闪出了一丝怜悯。他和她,可能是这世上最可怜的一对了,都为人所厌,都是命运的弃儿。

可是如今,这大红喜服下那娉婷窈窕的身姿又是谁呢?这红盖头下隐藏的那人,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正在和他交拜天地?

绝对不会是杜晚晴,杜晚晴这个负心薄悻的女人,已经逃之夭夭了,那会是谁?也许,是柳莺儿吧!

昨夜自己喝醉了酒,明明梦见了晚晴在温柔的照顾自己,可是醒来,却发现是柳莺儿在床边温情脉脉地望着他。

那时他醉醺醺问她,是不是不会抛弃他,他心中犹如溺水的人一般,四处想找一点爱和光,来温暖自己冰冷的心。

他连日以来喝酒度日,酒精可能将他的大脑烧坏了,他再也没办法同往日那般冷静的思考问题,也无法直面之后惨淡无味的人生,只想以酒麻醉,逃避现实。

但柳莺儿的回答,他已经不记得了,也许她没拒绝吧,他只记得她的泪溅下来,连笑容里都饱含着泪水。

他毕竟和她曾有过一段感情,因此被她此时雪中送炭般的情意感动了。

虽然是歌妓,但是她的感情不比名门闺秀杜晚晴更纯真些吗?她为了讨自己欢心,饮酒卖唱,逢迎贵人,即使自己冷心冷面和她分手,她也还能转身再爱他。

而那个人,仗着自己对她的宠爱,连最基本的信任都不给自己,一旦遭遇大难,便头也不回地飞奔到别人的怀抱去了。

罢了罢了,怎得不是百年?自己就算是当日瞎了眼,被她天真无邪的笑容所迷惑。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她的笑容里全是裹着蜜糖的刀锋,吮吸甜蜜的同时,将心割的七零八落。

而今虽然娶了个歌妓做妾,也好,至少长得是绝色。

自己少年时曾立志,听最美的曲,作最好的文章,娶最美的妻。

现下,最美的妻是没有,最美的妾,或许也可以和自己消磨这之后许多年吧……

他嘴角微微翘起,凄凉地笑起来。

终于被推入洞房后,他还是觉得那喜服下裹着的身形仿若杜晚晴。

今日,自己是怎么了?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还是心心念念忘不了那个女人?自己不是发誓要忘了她吗?为什么还是忘不掉?

杜晚晴,你不能骗骗我吗?哪怕你说的全是谎言,你说爱我,说会陪着我,说一辈子都不离开我,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再跟着柳泰成走,行不行?你不要一句话都不说,便这般离我而去。

我们之间最后的回忆,竟是我半途将你扔到了大街上。我和你怎会走到这一步的?

爹爹今早眉开眼笑地给自己说:“事情已经妥了,你一定不会失望的。”

可是,怎么会不失望?只要那红盖头下不是你,我都会失望,无论是柳莺儿还是黄莺儿,我都会失望的。

杜晚晴,为什么你明明负了心,我还是想你,念你,忘不掉你?

今日婚礼上,别说杜晚晴,他连杜氏夫妇都没见到,杜家人,看来是和裴家人已经老死不相往来了。……

在喜宴上,他一杯酒接着一杯酒地喝下去,裴时看不过去,过来呵斥他道:“行了,你早点入洞房去,别让新人久等了,去吧,喝得烂醉成何体统?”

“爹”,裴钰轩喝得都快站不住了,他惨笑着问:“你有没有尝过这样的滋味,新娘不是自己喜欢的人,入洞房的心情就像入地狱一般?”

裴时的心痛地狠狠抽了一下,忙敛起情绪恨铁不成钢道:“闭嘴,你个逆子,爹哪有你这福分?”

“福分……”钰轩哈哈大笑,那眼泪滚滚而下,“福分……我裴钰轩可真有福分啊……”

裴时叹了口气,给阿旺和兴儿道:“扶你家公子回洞房去,你们好生伺候着。”

二人称是后,刚要转身,又被裴时叫住,低声嘱咐道:“别唐突了新人,千万小心点!”

“新人?”裴钰轩在旁听到,嗤嗤冷笑道:“哼,哪来的新人?都是唬鬼的把戏。”

然而,这时洞房里端坐的,的确是一位娟秀美貌的新人,在红盖头底下,她的一颗心正如林间的小兔,咚咚跳个不停。

道理都懂,前途叵测,自己今日做了这个决定,到底是对还是不对?一会他揭开盖头,会说什么呢?

自己之前那般斩钉截铁地拒绝他,他气得中途将她扔下车去,现在她又顶替他的许氏娘子和他拜堂成亲。

那么多人都劝过自己,裴钰淑,裴钰媚,鹊喜,柳泰成,甚至林子冲,崔先生,柳莺儿,无论是朋友还是敌人,没有一个建议自己跑来给他做侧室的,自己为何还是忍不住来了?

就算是有人胁迫,她不乐意,也不能用绳子捆了她吧,说到底,她还是爱他。

喝喜酒的人们还在门外喧嚷,喜房中冷冷清清,连半个人影都不见。

晚晴自己悄悄掀了掀红盖头,看着屋内铺天盖地的一片红,仿佛沉浸在一片喜悦的海洋里。

置身这一片红彤彤的世界中,这两日发生的事情,犹如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一一浮现:

前日自己心灰意冷回到家中,勉强编了个谎话应付过母亲,只当从此和裴府再无瓜葛,谁料昨日里裴府的轿马忽然又到了杜家接自己。

她本不想再去裴家,但来人口口声声说二小姐接她去观礼的,宁夫人不知事情缘由,反倒劝说她道:

“既然是裴家有喜事,咱们不去倒显得小气。你父亲若在家,也一定要去喝喜酒的,我若不是身子不好,便和你一起去了,而今你就替我们走一遭,等婚事结束了,我再让福子去接你。”

晚晴见娘亲这般说,正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往日她曾担心如果被父母知道自己和钰轩的事情,爹爹会坚决不让自己再入裴府,所以从未在爹娘面前透漏此事。

当时自己只盼着裴家早日来提亲,到时爹爹说不定碍于情面,不会拒绝,谁料裴家到底没来提亲,所以爹娘也一直蒙在鼓里,到了现在还催促自己去裴家。

此时若拒绝了娘亲,一旦惹娘亲生了疑,只怕到时更无法收场。也罢,自己走得匆忙,也未曾与钰媚、雀喜等人话别。

再说,若是自己亲眼所见钰轩与他人结了亲,也会彻底死心,免得日后再生出悔意。

想及此,她便应下了娘亲,在裴钰轩成亲的前一天,再一次来到了裴府。

让她万万想不到的是,这一次她进裴家,家人竟直接将她引去见了裴时。

裴时头戴逍遥巾,着家常青色翻领窄袖长袍,一见晚晴,忙满面含笑地亲自起身迎接,携她的手坐于自己身侧的胡床之上。

晚晴见他这般热情,心中不由惴惴不安,只当他又要提出让自己给钰轩做侧室一事。

孰料他只字不提此事,只寒暄家常,又感谢她这段时间来陪伴钰媚读书,使得钰媚大有进益,裴家上下对她感激不尽。

她还未曾谦虚辞让呢,裴时却又忽然对她说起钰轩来,说钰轩爱她爱到了奋不顾身的地步,当日为了多立些功勋,本不应由他亲自出面的秘密会谈,他都豁出命去做,是以屡次遇险,对手对他颇为忌惮。

而他之所以这么做不是为了挣得高官厚禄,而是希望未来的君主登基后,可以将晚晴赐婚给自己。谁料政局动荡,朝廷之事瞬息万变,他百般无奈之下才不得不与许氏结亲。

晚晴见裴时还是绕到了这个话题,自然知道他的用意,只是她无论心内怎么感动伤痛,都三缄其口,不管对方怎么说,她都只流泪,不说话。

裴时对晚晴的反应并不奇怪。他早已听小儿子陈说了晚晴对下嫁裴家做侧室的态度。

说实话当日听了儿子转述晚晴拒绝他的那一番说辞,裴时还有些钦赞眼前这姑娘,觉得自己果然没看错人,这的确是个有理智有节操的好姑娘。

但好姑娘是一回事,要不要拢入裴家是另一回事。

这姑娘掌握自家那么多生死机密,又知道周夫人事件的全部真相,他怎敢让她远离裴家控制,另嫁他人?

但他也深知,让堂堂京兆杜氏家族的小姐心甘情愿地做自己庶出小儿子的侧室,走正常的路径也基本全无可能,

首先,杜宇那个老顽固就过不去。这人死要面子,拘泥陈规,就是那种以死殉道的傻瓜。

过不去,那就绕过去。他早已在礼部动用了人脉,让杜宇远远离开京师,剩下晚晴母子,他自有主意,替儿子谋得这良缘。

此时,裴时满目慈祥地拍着晚晴的肩膀,压低声音神秘道:“好孩子,伯父给你透个实底,轩儿和许氏的婚姻不会太长,无论许氏生死……”

“伯父,您这是什么意思?”晚晴正在伤心之际,忽然听裴时这般说,不由大惊,忙忙拭了一把眼泪,问道。

“一切都是权宜之计。孩子,我只能说到这里,你明白就行了……”裴时眼中似有万千隐秘。

晚晴听得心惊肉跳,什么叫权宜之计?是裴许的联姻是权宜之计吗?难道因为许氏体虚不能久活?

可是裴伯父明明说的是不论许氏生死,如果许氏活着,此事仍然是权宜之计,那么,难道是——

裴时父子在此时投靠永王,也是权宜之计?其实他们还是效忠晋王?还是,他们父子脚踏两只船?只是政治投机客,晋王永王,谁当天子便倒向谁?

无数念头像潮水般涌上来,她慌乱中口不择言道:“伯父,晴儿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伯父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一定会明白的。”裴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唇角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

“好孩子,你放心,只要你愿意嫁入裴家,伯父一定当你是亲生女儿,名分之类的事情,你完全不需要考虑,扶正你是早晚的事情。

喔,对了,刚才那番话,我可是连轩儿也没告诉,晴儿,我告诉你,是想让你成全轩儿的一片苦心。”

晚晴听完他这一番神龙不见首尾的话语,更印证了自己刚才那番猜想,不觉冷汗浸湿了衣衫。

再看裴时,他分明什么都没给自己说,但他的神色表情,仿佛是给自己说了天大的机密一般,既然他硬要透漏所谓的机密给自己,那自己若是不答应,岂不是根本走不出这间软阁?

想及此,晚晴抬头,定定看着裴时,战战兢兢问裴时道:“伯父,晴儿斗胆问一句,若是我今日不同意,您是不是立刻便会杀了我?”

裴时楞了一下,旋即笑道:“当然不会了,傻孩子,伯父怎么舍得杀你呢?伯父还等着你和轩儿给我裴家传宗接代呢!”

晚晴见他说话如此滴水不漏,低头思忖了半天,故意做出进退两难的模样,吞吞吐吐道:

“伯父既看准了晚晴,晚晴怎可推脱?只是婚姻之事,……还要遵从父母之命,伯父,我爹娘还不知道此事呢……”

裴时听晚晴这般说,不知为何忽然愁眉不展起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晚晴惊问道:“难道伯父有什么难言之隐?”

“哎”,裴时长叹一声,道:“孩子,本来此事我是想等你和轩儿成了亲再告诉你们,今天既然你问到了,我便实话说给你听吧!

我知道你现在只当伯父是在逼你入我裴家,殊不知我正是因为要救你父亲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啊!”

晚晴听他这么一说,不由惊讶万分,迟疑道:“救我父亲?伯父,您……此话怎讲?”

裴时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小口茶水润了润嗓子,这才慢悠悠道:

“唉,你们一家还不知道吧,你爹在国子监的高徒程祥生在颍州跟随皇叔英王造反,被擒拿后一直押在刑部大牢,听说他熬不过严刑,供出了一份反党的名单。

那名单上,竟然有你父亲的名字!此事若不是我压着,你爹早就被擒拿起来了!”

“伯父!”晚晴听了裴时的话,犹如五雷轰顶般,身子一软,从胡床上滑下,双膝着地,跪倒在裴时面前,慌乱道:

“我爹爹是冤枉的,他一介书生,怎么会做这事?伯父,那人一定是攀诬的,您一定要救我父亲!”

晚清知道,爹爹确实有个叫程祥生的学生,少年高才,因为出身贫寒,缺衣少食,爹爹还从自己紧巴巴的俸禄里挤一点银钱给他用,还老叫他到自家吃饭,前两年听说他去了颍州谋职,还来自家辞行过,怎地,他这般恩将仇报,要害死自己的爹爹?

晚晴只觉眼前一片漆黑,说别人攀诬都不怕,国子监的学生何止千百,可这程祥生,的确与自家交往甚多,如果他一意攀诬,爹爹必难逃一劫,此时晚晴已经乱了方寸。

见晚情这般惊怖,裴时心中暗喜,脸上却纹丝不显,只和颜悦色地拉起晚晴,亲昵地说:“晴儿莫怕,天塌下来,有伯父替你顶着,来,你先坐下!”

说着又将晚晴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亲自动手斟了一盏茶递于她道:“瞧瞧,好好的孩子,吓得小脸都发白了,还不喝盏茶压压惊?

你放心,我和刑部的高尚书关系还不错,这次是我拍着胸脯给他下的保证,我说我和杜大人不但是少年相知,还是儿女亲家!

若他一个书生能造反,那刑部外面立着的两头大石狮子都能挑起大旗来!他若造了反,你只管找我!我不怕株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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